阮小七甚是欢悦,扑上去扯住他膀子,道:“我的哥,真个有贵客。”
阮小二被他缠得没辙,只得睁开朦胧双眼,见面前立着五条大汉,气度尽皆不凡,睡意先消了大半,拱手道:“诸位……”
不待他问完,阮小七便抢着说:“这位便是梁山泊主,王庆王首领。”
“梁山泊主不是林……”话吐了一半,阮小二猛然警醒,道:“诸位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请到寒舍一叙。”
阮小七道:“二哥,你那屋里家徒四壁,有什么好叙。且去寻了五哥,与众好汉到隔湖水阁喝几杯。”
阮小二笑了笑,道:“小七说得是,我这里如何款待得客人。”
说完,进屋换了件干净衣服,便掩住门,自去岸边解开一条小船。
两支船厮跟着在湖泊里。
不多时,划到个去处,团团都是水,高埠上七八间草房。阮小二叫道:“老娘,五哥在么?”
从草房里晃荡出一条大汉,嘴里夹根草,赤着膀子笑道:“二哥,娘正念叨你,可巧你就来了。咦,这几位是?”
阮小七便扯着嗓子叫道:“这位便是梁山……”
阮小二飞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直接把他踹趴在船板上,跟着呵斥道:“你莫不是疯了,乱喊乱叫,引来官差怎处?近来鹰爪子逼税逼的紧,三不五时就要来村里闹一场,你难道不知么。”
阮小七中了一脚,挨了顿骂,爬起来还是笑嘻嘻的:“二哥休怪,近来过得窝囊,难得有几位豪杰朋友来寻咱们吃酒,俺是快活过头了。”
王庆听着两人话里有话,当时也不便多问,随着他们进到阮小五家里。
阮小二便向阮小五引荐众人,阮小五听了大喜:“近闻梁山风聚云涌,豪杰毕集,好生兴旺。今日得寨主枉顾寒舍,何幸之有。承蒙众好汉不弃,就在家中略饮几杯薄酒。”
王庆拱手作揖:“如此,搅扰了。”
几个人进到屋里,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婆婆,正探着头向外张望。
王庆招呼一声,众好汉齐齐上前,向老妇行礼。
阮母哪里见过这阵势,手忙脚乱的答礼,慌作一团。
王庆见客厅有一张木桌,虽然破旧,倒还宽大,便让伴当将带来的酒食摆上。
伴当先擦了一遍桌子,铺上绢丝桌布,摆放上瓷碟、瓷碗、酒杯、勺筷,再从食盒里取出鸡鸭、鱼鹅、菜蔬、瓜果等吃食,最后取出那两坛好酒。
众好汉互相推让,依次入座。
李宝便把那坛酒开了,酒香瞬间在房内弥漫开来。
阮氏兄弟陶醉的吸了口气,连道好酒。
迫不及待的倒上了酒,王庆起身说道:“王某一生最好结交,久闻阮氏三雄英名,故不请自来,特携几位兄弟登门拜访。”
阮小二忙道:“小人是乡野鄙夫,如何得寨主错爱?受之不起,受之不起。”
王庆笑道:“贤昆仲豪侠之名,播于江湖,只恨山水迢递,难得一面。今日相聚,自当共饮结交,一醉方休。”
众人见他说得爽快,豪情顿生。席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酒过三巡,阮小二委婉问起梁山易主之事。林冲便把汴京旧事讲了一遍,阮氏兄弟听得王庆设计杀了高衙内,狂砸桌子叫好,倒把老娘吓得不轻。
王庆便顺着话头,说梁山聚着多少武魄凝形,每日喝酒吃肉狂欢聚会,如何行侠仗义扶危济贫,如今又开展了何等恢弘的大建设。
阮氏三雄听的眼都直了。
王庆一边说,一边观察三人神色变化,待见他们脸上现出憧憬艳羡之色,便转了话题,问石碣村渔民们的生活如何。
阮小二叹口气,道:“哥哥休要提起,如今乡亲们饥一餐饱一餐,囫囵度日罢了。”
王庆明知故问:“这是何故?”
阮小二挠挠头,道:“还不是朝廷逼的。自从建了那劳什子稻田务公田所,整个梁山泊八百里水域全部被收为公有,俺们入湖捕鱼、采藕、割蒲,都要依船只大小课以重税,若有违规犯禁者,便以盗贼论处,那税太重,谁还敢下湖里去讨营生。饶是如此,官差也放俺们不过,只要家里有船的,都要交税。谁家要驾船进湖,便是过路,也要纳税。村里仗着俺弟兄三个有些膂力,屡次抗税不交,那些腌臜官差也不敢相逼太甚。可终究不是个长法,若是惊动了州府,派兵来剿,只俺三个如何护得住一村百姓,哎!”
说到为难处,阮小二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长吁短叹。
阮小七把酒杯往桌上一砸,叫道:“如今该管官司没甚分晓,一片糊涂!千万犯了迷天大罪的倒都没事,良善百姓竟不能活。”
王庆早知他们生活不如意,却不料困苦到这个份上。蓦然间,想起了水浒传里吴用和阮小五的对话。
吴用道:“偌大去处,终不成官司禁打鱼鲜?”阮小五道:“甚么官司敢来禁打鱼鲜!便是活阎王也禁治不得!”最后阮小五把无法捕鱼,都归咎到梁山强人的头上。
这事端的是讽刺,山寨从不曾限制渔民在水泊里的营生,就是要鱼,也是平价去买,连王伦当权时也是如此。兔子不吃窝边草,稍微有点脑子的强人,都不会去得罪附近的百姓。
倒是官府,用一纸公田法断了万千百姓的活路。都说苛政猛于虎,亦且狠于贼。
林冲听得感触良多,不由叹道:“朝廷行此坏法,荼毒苍生,百姓不得活路,久后天下必然要大乱。”
阮小七恨恨的说:“乱了倒好,把那些腌臜狗官杀尽了,天下自然就太平了。”
林冲摇摇头,低声吟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一句杀伤力极大,把气氛都压抑得低沉了。
王庆见火候到了,当即慷慨说道:“非是在下坏心术,诱拐贤昆仲做贼。实是世道不明,官匪难分。我山寨正要建设水军,久闻阮氏三雄水势精通,武艺高强,如蒙不弃,请上梁山坐一把交椅,从此兄弟相交,同生同死。”
说出这番话,王庆便坐等阮氏三雄纳头就拜。
从水浒看,这哥仨是极易招募的。正如原著里阮小五那句话:“若是有识我们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若能够受用得一日,便死了开眉展眼”
他们空有一身的本事,却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胸中的不甘已大火燎原。阮氏三雄缺的就是一个机会,谁给他们一个改变现状的机会,他们就跟着谁干,至死方休。
出乎意料的是,他话音落地,阮氏三雄竟局促不安起来,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王庆还以为是自己突兀了,于是把话锋放缓,好言相劝。
正说得入港,阮小二叹口气,拜倒在地。
王庆心中大喜,此事成矣。
不料阮小二磕磕绊绊的说道:“能得寨主青睐,乃是俺弟兄三人的福分。论理,俺们不该推辞,肝脑涂地也难报知遇之恩。只是寨主来得不巧,俺们这几条贱命,已然许给他人,却是不能追随左右。”
王庆两眼一黑,好容易稳住了心神,强颜笑道:“能得贤昆仲追随的,必然是条义薄云天的好汉。却不知是哪位豪杰有此福分,”
阮小二支支吾吾,犹豫半天,也没有启齿。
阮小七是条直汉,看得心急,遂慨然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王寨主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定不会泄露我等行踪。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半个月前加亮先生亲身到此,备细说那东溪村的晁保正,因护乡亲杀了官差,被官府缉拿,如今逃到青州白狐山落草。他那里紧缺人手,特遣吴学究来招俺三个入伙。俺们早闻那晁保正仗义疏财,是条磊落好汉,更兼不愿荒废了这身本事,因此一拍即合,许下了吴学究。早晚不过四五日内,俺们就要举家舍业去青州了。”
晁盖犯事的经过,王庆已经听朱贵讲了。万不成想,吴用这厮远赴青州,仍不忘记来撩拨阮家兄弟。
他正寻思着,一旁李宝按捺不住了,高声说道:“我梁山坐拥水泊天险,豪杰辐辏,兵强马壮,贤昆仲入梁山作个头领,每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岂不快活?何苦舍近求远,投一个草创的山寨?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息,豪杰择主而事!”
阮氏兄弟听了这番话,剑眉斜挑,怪眼圆睁,脸上尽是忿忿之色。
王庆忙道:“宝哥休要胡言,大丈夫一诺许人,生死不移,岂可以盛衰易志?说来也是我的过失,上山后诸事繁杂,拖到今天才来拜访阮氏昆仲。”
李宝撇着嘴说:“俺在京城时,只知哪吒的爹是托塔天王李靖,不曾听过什么托塔天王晁盖。”
王庆见这哥们犯了犟脾气,只得劝道:“宝哥,晁盖若要独善其身,只保自家田地,官府畏其英武,多半不会去动他。他却豁出生死荣辱,护佑一村百姓的利益,连我也钦佩他的豪气。阮氏兄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正是豪杰本色!你我若强人所难,毁人忠义,又岂是好汉勾当?”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直透阮家兄弟肺腑。哥仨心中有愧,纷纷上前请罪。
王庆笑道:“何罪之有,大丈夫意气相投,既成兄弟,虽相隔万里,此心亦同。若得贤昆仲不弃,王某愿与三位结为异姓兄弟,患难相扶,荣辱共之。”
阮家兄弟已表明了态度,有约在先,不会上梁山入伙。王庆不以为意,反而提议结拜,一席话暖了三颗冷冽的心,纷纷拜倒在地:“我兄弟不过是乡野村夫,何意得哥哥如此看顾?”
王庆将三人扶起,借着阮家的地头,摆设香案、关二爷像、供品等。当着阮母的面歃血为盟,阮氏兄弟遂拜王庆为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