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片时,十来个蒙面人皆被放翻在地。王庆兀自有些干呕,这时强作镇定,遣縻貹等人对尸体补刀,免得再有漏网之鱼。
一次又一次,他和高俅的梁子是越结越深了。
想到高俅,没来由又是一阵恶心,蹲在一棵树下大口大口呕吐起来。
杨再兴欢欢喜喜的跑了来,王庆搭住他的肩,问道:“贤弟,你如何在这里与人厮杀?”
杨再兴笑道:“听哥哥的言语,俺们占了梁山泊,林伯父做了寨主,王伦那厮识相,也让他在寨中坐了一把交椅。因寨主牵挂哥哥,特派兄弟去汴京寻探下落,并邀哥哥同往梁山聚义。”
王庆擦了擦嘴角的污秽,道:“我在汴京也待不下去了,正要去梁山泊落草。既是被你们夺了山寨,倒省了我一番手脚。贤弟,何故在这里厮杀?”
杨再兴便引过和他并肩对敌的少年:“哥哥听禀,此人名叫罗延庆,与俺是八拜之交。路上遇见他和人厮杀,孤掌难鸣,俺为义气杀将来助他,不料点子强硬,多俺一个也占不到上风,反被陷在人堆里了。”
说岳里,杨再兴确有个结拜弟兄叫罗延庆,乃是隋朝罗成的后人,后来也成了岳飞麾下一员虎将。
看这少年,方脸阔鼻,浓眉大眼,脸上尚带着几分稚嫩,身躯已长得如水牛一样,既健硕又厚实,双臂似有千百斤力气。不然,如何使得动手里那杆碗口粗细的錾金枪?
杨再兴道:“兄弟,这是我王庆哥哥,极有义气的好男子。”
罗延庆上前行了一礼:“多谢哥哥援助之恩。”
王庆连忙扶住:“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你是再兴的兄弟,便是我的兄弟。兄弟有难如何不救?”
两人寒暄了两句,罗延庆便讲起自身之事:“小弟是湖北罗家庄人,祖传罗家枪法,俺爹便是罗云。两年前俺爹在杭州出海,自此下落全无。俺在庄里,怄尽了几位族叔的鸟气。今年早些时候,只因点鸡毛蒜皮的事,又被没头没脑的骂了一顿。俺耐不住胸头一口恶气,便收拾了些盘缠,径直离家出走,闯荡江湖去休。”
后世不曾听过罗云之名,但在凤见愁残留的记忆里,这罗云也是绿林中一杆名枪。
罗延庆指了指坐在驴车旁喘息的中年人,接着说道:“俺在一间破庙里借宿时,遇到那位教头半夜在庙里舞枪。俺见他枪法精妙,一时手痒,便上前和他切磋,彼此敬爱,遂结成了忘年之交。俺拜他为兄长,义结金兰,闻他被高殿帅的爪牙追杀,遂一路护送他南下避风。这一路遭了十多次伏击,俺哥哥因要护着他的老母亲,多次遭那歹人的毒手,伤势颇重。今日若不是杨兄和诸位哥哥援手,怕是真的要栽在这些鹰爪手里了。”
王庆闻言,便趋步走到中年人近前,询问道:“未敢动问尊姓大名?”
中年人捂着流血的伤口,气喘吁吁的答道:“不才王进,承蒙诸位豪杰援手,救护一命,大恩难谢,容当后报。”
王庆扶住他,惊问道:“可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王进?”
王进点点头,面带惭色:“正是小可。”
王庆忙道:“前些日子听说教头走避史家庄,收九纹龙史进为徒,半年光景练就一身武艺,好生了得。据说教头去投小种经略相公了,如何到了这里,还被高俅的爪牙追杀?”
王进听了大为诧异:“确实收了史进为徒,尊驾怎生得知?”
王进笑道:“咱们正是一家人。我有个结拜的哥哥叫作鲁智深,匪号花和尚。他与令徒也是结拜的弟兄,喝酒时常常说起史大郎豪杰,因此晓得备细。”
“原来如此。”王进长叹一声,道:“在下离了史家庄,径去投奔小种相公,不料高俅的人先到了,不许边军收容。小种相公不愿交恶朝中重臣,便赐下些盘缠,婉言劝我离去。我打算着和母亲去南方躲躲风头,路上偶然遇见丐帮帮主孙安,我两个一见如故,结为弟兄。他指点我去投梁山落草,并写下一封荐信。在下亦是走投无路,没奈何只得落草。不料高俅老贼仍不肯放过我,沿路遣人追杀,不是罗小哥儿帮衬护持,王某怕是早已暴尸荒野了。”
王庆听了大怒:“高俅老贼,一味陷害忠良。我林冲兄长被他害的发配沧州,师傅又遭他排陷。老贼阴狠,我与他不共戴天!”
王进便问道:“尊师是?”
王庆肃然道:“家师便是九变神枪陈广。”
王进露出恍然之色:“原来是陈师傅的高徒,失敬,失敬。”
说完这句话,王进忽然捂住胸口,嘴角流淌出一缕黑色的鲜血。
王庆虽然不懂,见血是黑的,不由问道:“教头可是中了毒?”
王进苦笑着摇摇头:“上了岁数,不中用了,前日乱战中受了贼人一支毒箭,如今毒已入肺,这条性命怕是不成了。”
王庆心说中毒了不早说,还在这里聊个什么天,回头见车仗已赶了来,便大声喊道:“惜春,快来!”
惜春听得他叫,一路小跑赶到近前,问道:“什么事大呼小叫,娘子若是误会了,需打断我的腿。”
王庆冲她翻了个白眼:“天天要打断你腿,我家娇秀可不是泼妇。这位教头中了毒箭,你过来看看。”
惜春应了一声,便到王进身前,撕开他肩头处的衣服,细细查看了一番。过了片时,她一脸凝重的抬起头,惋惜叹道:“毒气已入心脉,没法救了。”
王庆蔚然叹息。
夕阳西落,英雄迟暮。要说王进也是盖世的英雄了,把一个乡村武痞点拨成一流好手,他只用了区区半年时间。
可惜这样一个人杰,只因父亲当初打了未发迹的高俅一顿,致使高俅怀恨在心,处心积虑必置王进于死地。现在高俅得逞了,位高权重的他做掉一个禁军教头,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但被捏死的何止是一个王进,更是整个华夏铁一样的脊梁!
王进回过头,望向驴车上蜷缩成一团的老母亲,虎目之中,隐隐有泪花闪动。
王庆见状,慨然说道:“王教头,你我萍水相逢,若是信得过我,便把令堂交给我。王庆在此立誓,必会像孝敬亲生母亲一样照顾令堂,给她养老送终。”
王进听了这话,虎躯一震,泪流满面的说道:“如此,进死而无憾了。今生无法报君恩德,来世必当结草衔环,以供驱使。”
罗延庆听得伤感,在一旁失声痛哭起来。
王庆也是心绪难平,眼圈红红的握住王进的手:“令堂我自会带回梁山奉养,不必牵挂。王教头,你好生上路!”
“上什么路,我问你上什么路。”背后传来王砉夜枭般的声音:“孽畜,有人中毒了为何不带来见我?你的义气就是见死不救,吵吵着给人家母亲养老送终?”
王庆回头不满的说:“我们江湖上豪杰谈话,你就不要……等等,爹啊,你是不是有个绰号叫毒王?”
王砉面露傲然之色:“世上的毒,我解不了的才能算无药可救。扶我去给病患诊断。”
王庆二话不说,殷勤的扶住王砉,爹长爹短的恭维起来。
王砉嘴角一撇,鄙夷的说道:“势利眼。”
扶到王进身前,王砉把了会儿脉,伸手戳了戳王进伤口,抠出一丝黑血来,放在鼻尖闻了闻,冷笑道:“高俅养的废物也就能下这种毒了。这种毒,我八岁的时候就能解,老夫先用银针封住他心脉,延缓毒性蔓延。再开个药方,你们自去附近买草药。”
惜春听得目瞪口呆,喃喃说道:“老丈,你该不会是胡乱吹牛吧。我先前明明把过脉,王教头已经没得救了啊。”
王砉冷哼一声,缓缓说道:“小丫头,你可知世上最致命的毒药是什么?”
惜春愣了一愣,道:“我对毒学所知不多,大概是鹤顶红吧。”
“丫头,记住了。世上最致命的毒药,叫作庸医!”
惜春听了这话,面红耳赤,惭愧的退了下去。
王庆不满的说:“你偌大名头,和一个小孩儿计较什么,非把人说哭了你就高兴了。”
王砉正色道:“既然给人诊断医治,那便是大夫。大夫能分老幼,病患却只有一条性命。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枉顾人命的借口。”
王庆正待说话,王进叹息道:“老丈所言,真乃经世之言。天下医者,皆当奉以座右铭,终生牢记才是。”
“不敢当老丈的称呼,京城中多闻教头名字,如蒙不弃,便以兄弟相称吧。”
“岂敢。”
这俩倒是聊得投机。想来王进也看出来了,能救他命的是王砉,把关系搞好点绝对没坏处。
王庆便吩咐杨再兴罗延庆两个,把王进架到王砉的马车里,方便两人解毒和聊天。又把王进的老娘搬到女眷的马车中,两个使女自觉的下了马车步行。好在那个时代不缠脚,女人走路没那么多麻烦。又打发李宝快马加鞭,去附近按照药方买些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