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把众人都召集过来,简述了与童贯的会面过程。
陈希真松了一口气,脸上堆着笑容说道:“贤弟,不枉你这一场好姻缘,倒是脱了一场大祸。还好还好,挣扎几时,还能复为良民。若因我之故永不翻身,愚兄一生一世寝食难安也”
陈丽卿眉头紧锁,道:“叔叔,你为何只字未提我爹爹?他犯的罪,你老丈人能一并抹去么?”
王庆托着腮,有些为难。
童贯宁可把胡子拔了,也不可能去给陈希真求情。这事儿太敏感了,一个弄不好,他和高俅就得成死敌。
“休得胡说!”陈希真怒瞪了女儿一眼,旋即笑道:“贤弟,愚兄现在是戴罪之身,丽卿跟在我身边多有不便。她一心也想跟着你走,可否?”
王庆笑了笑,道:“师兄若是放心的下,就让丽卿先跟着我。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她挨饿。”
之前陈希真一口咬定,死也不让女儿落草。这时听童贯有意给王庆洗白,立刻就改了主意。毕竟陈希真是行刺主凶,跟着他洗白的机会就太渺茫了。王庆如何不懂他的心意,一码归一码,他也不想丽卿跟着陈老道漂泊在江湖上,风餐露宿担惊受怕,故而一口答应下来。
陈丽卿看了看王庆,又看了看父亲,神情甚是纠结。
王庆性子随和,与她谈笑无忌,牛小娇也很疼她,相比起一本正经的老爹,她更愿意和王庆夫妇在一起生活。陈希真越不让她跟着,她越要抗争。陈丽卿是那种百折不回的性子,你好好说就算了,越是训她骂她,她越是逆反,宁死也不顺从。
遇见这么个女儿,休说是陈老道,就是老子李耳再世,陈传老祖临凡,照样是没辙。
这会儿同意她跟着去了,她又不忍心父亲独自飘零在外,毕竟陈希真是身背大罪的。
陈希真却不给她作选择的机会,板着面孔沉声说道:“你按捺那火爆性子,不可随心所欲,惹事生非。”
陈丽卿被喷的头都抬不起来,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诺诺连声。
“只是去玩玩看看便好,万万不可落草!”
见老陈让步了,陈丽卿也就不闹了,一口答应下来。落草当强盗,她本心也不喜欢的。
陈希真嘱咐完女儿,走到王庆面前,神色复杂的说:“贤弟,我辈行绿林事,无非行侠仗义,以武犯禁。可你若是啸聚落草,那便是造反了。今上至圣至明,只是被奸臣蒙蔽圣听,他日奸贼失势,我辈自有洗雪冤屈之时,何必非去做个不忠不义之人?贤弟,愚兄知你心含芥蒂,愚兄一片苦心,你久后自知。”
王庆略略搪塞了几句人各有志,并不深谈。
讲大道理,王庆能和他讲一晚上,把他讲晕讲吐都不在话下。
可是有什么意义呢。
很多时候,最无力的就是道理,最苍白的也是道理。每个人都能说出许多的道理,可人们只相信自己心中的道理。谁会为了别人嘴里的道理,而改变自己的信仰啊。
陈希真见他态度敷衍,微微摇了摇头,与众人拱手作别。
群雄大多不齿他的行径,看在王庆面上,勉强道声‘保重’了事。
陈希真再不多言,翻身上马,取路赶奔大名府而去。
那匹马的背影,在漫天尘埃中渐行渐远,王庆透过迷蒙的尘沙,似乎看到了师兄弟分道扬镳的未来。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抑郁。
陈希真离去不久,陈希义也与诸人一一抱拳道别,深谢救命之恩。别看小陈不爱说话,看着比老陈明理顺眼多了。
一番惜别之后,陈希义便带着家人赶赴沂州,投奔刘广去了。
王庆检点剩下的人马。
牛东家只有两个家丁,其余多是些使女。王砉孤身一个,没旁的人。还有二十万贯财富,沿途需防强人惦记。
童贯赠送了三辆马车,牛东和女儿坐了一辆,王砉坐了一辆。童娇秀的轿子便不坐了,抬着累人,便和悯月、惜春坐了一辆马车。剩下的都是魁梧汉子,或骑马,或步行。
童翔借了三十名麒麟卫战士,充分缓解了人手的不足。当然,这些士兵到了梁山泊就要还回去的。麒麟卫每个都是宝贝疙瘩,丢一个都是不菲的损失。王庆要是一口气拐走三十个,信不信童贯第二天就挥军踏平了梁山泊?
内中有个都头,叫作江毅。他这都头和雷横、朱仝那种都头不一样,宋代兵制,三人为一小队,九人为一中队,合五中队为一大队,一个大队又设押官、队头、副队头、左右傔旗等五人作为军官。合两大队为一都,设都头。五都为一营,五营为一军,五军为一厢。将兵法改了些上层结构,裁军过半,军队的基本作战单位则没怎么改动。
作为指挥百卒的都头,江毅手里是有麒麟卫专属令牌的,所到之处,通行无阻。王庆行事谨慎,有麒麟卫作靠山,宁可多走几步,受些风霜之苦,也不从府县大驿过。
行到黄昏,江毅说童家在郊外有处庄子,可以暂作歇脚。
诸人亡命一天,都疲乏了。王庆横穿童贯大营,饱受杀气侵扰,精神上也有些委顿,便下令到童家的庄园暂歇。
那庄子甚大,良田千亩,一望难尽。
庄主姓陈,见来人众多,本是不愿接纳的。江毅掏出麒麟卫令牌,在他面前一亮,陈庄主神情剧变,连忙收拾空房,杀猪宰羊,殷勤招待,甚是恭谨小心。
吃过晚饭,各人自去客房歇息。
睡不着的,便在院子里三三两两的赏月闲聊。
沿路上,王庆一直问他母亲的来历,老头守口如瓶,半个字也不说。问急了,就是一通不孝子忤逆子的臭骂。不胜其烦的王砉一吃完饭,就在女使的服侍下就寝了。
牛东倒是不再开骂了。见了面,依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时时刻刻给王庆作脸色看。在繁华汴京住了半辈子的老人,你让他突然跑去梁山泊落草,这简直就是灭顶之灾。王庆很是理解他的心思,因此不和他一般见识,还叫小娇去陪他说话解闷。
童娇秀则是伤心再也见不到父兄,加之舟车劳顿,早早的就去休息了。
王庆找到闷闷不乐的李宝,递给他一壶酒,道:“宝哥,这回是兄弟连累你了。”
李宝叹口气,道:“咱兄弟们谁跟谁,说那客套话。我就是心忧啊,以后再也摸不到白白嫩嫩的小女娘了。据说那些绿林好汉都耿得很,视女人如洪水猛兽,一个个比寺里的和尚还能忍。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到了那边真不知要怎么熬。”
他在汴京是实打实的角抵第一,风光无限,多少美貌小女娘见了他就两眼放光,恨不得以身相许。在这个由歌姬和角抵霸占娱乐圈的时代,李宝俨然就是一颗天王巨星。可惜为了义气二字,这一切辉煌都一去不复返了。
王庆听了笑道:“你担心这个?多虑了啊宝哥。是,众星捧月的岁月过去了,没那么些小娘子给你投怀送抱了。但事情要分两面想。以前和你玩的那些小妞,一半是风尘里的,一半是贫苦出身,可有半个大家闺秀?你的心思也和我说过,就是想睡一睡名门千金,豪富子女。说句好不听的,那种身份的女人,能看得上你?这回不同了,当强盗是作什么的?打家劫舍啊。打劫谁,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用的的苦哈哈?那连行军粮草都赚不回来。要打,咱就打豪门大户地主老财。抢粮,抢钱,抢女人!那些富豪的妻女、歌姬,都是用锦衣玉食滋润出来的,不比你那些吃糠咽菜的拥趸强?到时候打破了他们的宅邸,别人抢粮抢钱,你抢女人,看中哪个抢哪个,扛回去就是你的压寨夫人,岂不痛快?”
李宝听得双眼发直,过了半晌,他用力的摇了摇头,道:“怎么能抢女人呢,我虽是一介武夫,行事向来正派,使不得,使不得。”
王庆道:“主要你现在是强盗了啊。不抢劫的强盗,你觉得他正派吗?”
李宝深思了片刻,用力的点点头,道:“庆哥,你说得对,强盗的天职就是抢劫,不抢对不起这个身份,不抢白不抢。到时候咱俩一人一口麻袋,对半分美女,论秤抢闺女,不组一个大大的后宫,誓不罢休!”
王庆微微一笑,道:“我拖家带口的就不抢了,你尽兴就行。”
开玩笑,哥们出去打劫扛个美女回来,信不信牛小娇能把半个梁山给掀了。
“忘了你家里还有条母老虎,”李宝摇摇头,眼里放着光说道:“实不相瞒,此时此刻,我心中涌出了一个伟大的梦想。在这个正义被黑暗掩盖的世道,唯有梦想,才能够照亮我们麻木不灵的心。”
王庆吃了一惊,道:“你要推翻大宋,救万民于水火?”
“庸俗!”李宝摇摇头,正色说道:“我要抢一百个大家闺秀!”
王庆愕然望着他,过了良久,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宝哥不愧是宝哥,志存高远,胸藏天下,我辈愧不能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