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卿是个闲不住的,喜欢到处走走逛逛,此番困在家里,好不气闷,终日里缠着王庆演练拳脚。
这丫头是天生的神力,雪嫩的臂膀能分开斗牛,一脚踢过去山岩俱碎。王庆从前和她玩耍,没少断胳膊折腿,因此不招惹这个晦气。陈丽卿求战不得,心中抑郁。好在她和牛小娇投契,腻在一起说说体己话,彼此很是相得。
王庆伺候完大的伺候小的,整日忙得团团转,倒也乐在其中。其实他本非野心勃勃之辈,能有个其乐融融的小家庭,便是一生心愿了。
这一日,王庆服侍小娇睡下,自去小院里打了一趟拳。经不起天气炎热,汗流浃背,只得掇条板凳,放在天井中乘凉。刚要坐,牛小娇在屋里呼喊,王庆忙赶过去,却是口渴要水喝。喂她喝了半杯水,扶她躺好,返身回到院子里。只见那条板凳,四脚搬动,从天井中走将入来。
王庆只看得目瞪口呆,一颗心几乎要迸出来。水浒里神鬼之事不少,最古怪的莫过于这一件。话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豪杰蠢蠢欲动,就连个板凳也不耐寂寞,没病出来走两步。原轨迹中,王庆正是踹这古怪板凳闪了协肋,自此一路霉运,生生给逼上了造反的道路。
他本以为和童娇秀保持界限,便能远离祸端,谁知这板凳依旧出来作怪。
王庆不敢触碰这板凳,蹑手蹑脚的往后退,打算着走为上计。岂知这板凳成了精一样,迈开四条腿,吧嗒吧嗒的赶将入来。王庆空有一身武艺,被一条板凳逼得闪转腾挪,满地打滚,使出了浑身解数。争奈这院子狭窄,施展不开身法,没几个起落,王庆便被逼到了墙角上,再无处躲藏。
眼见得板凳吧唧吧唧的凑拢到身前,王庆出了一头的冷汗,大喝一声:“不是你,就是我!”飞起一脚,径朝板凳踹去。
他这一脚有名唤作‘窝心脚’,踹在人心窝上一脚死一个,端的是力大式沉。不防那板凳啪的向后一倒,使他这一脚落了空。
王庆叫声‘阿也’,噗的跌倒在地,却是用力过猛,闪着了协肋。
侧目去瞅那板凳,死了一样躺在地上,再不动弹半下。王庆胸中又可气又可笑,明明预知了结局,还是被个破凳子搞成了重伤。
牛小娇听见声响,在屋里喊道:“夫君,出了甚事?”
王庆不愿她担心,捂着腰忍着痛应道:“没事,踢翻了个板凳。”
在地上坐了良久,经不起协肋钻心的痛,大声呼喝陈丽卿。小丫头刚入梦乡,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院子里,见他趴在地上,一时莞尔:“叔叔,你闹什么,莫不是在捉蟋蟀。”
王庆翻了个白眼:“我闪着协肋了,还不快扶我起来。”
陈丽卿蹦跳过来,伸手揽住他腰,神力到处,一把拉起,满眼尽是遮不住的笑意:“怪道叔叔不肯与我比试,原来是被婶婶掏空了身子,脚步虚浮,走个路也能闪到协肋的。”
王庆伸手在她额头敲了一下:“便只会说风凉话,妄自疼了你个小白眼狼。”
陈丽卿眼珠子一转,故作关怀之态:“叔叔可是疼得厉害?我扶你去街上买贴膏药吧。”
“不可,你父亲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你在外面抛头露面。明日再没你爹消息,我便送你出城,到时候听凭你去哪玩耍,也不拦阻你。”
陈丽卿闷闷不乐,弃了他径回房去了。
“白眼狼!”王庆好生气苦,禁不住疼痛,只得穿戴齐整,取了钱袋,挣扎着出门。
走到街上,一队队的兵士拎着枪刀,把百姓如鸡似狗般追赶,街面上摆摊的都遭了秧,摊位被掀翻不说,走得慢了,按住就是一通毒打。王庆扶着腰,慢腾腾捱到府衙前,寻惯医跌打损伤的钱老儿买了两贴膏药,贴在肋上。
钱老儿说道:“都排若要好的快,须是吃两服疗伤行血的煎剂。”说罢,便撮了两服药,递与王庆。
王庆取出一块银子,约模有钱二三分重,讨张纸儿包了。钱老儿睃着他包银子,假把脸儿朝着东边。王庆将纸懈递来道:“先生莫嫌轻亵,将来买凉瓜儿。”
钱老儿道:“都排,朋友家如何计较!这却使不得。”那只右手儿已是接了纸包,揭开药箱盖,把纸包丢下去了。
王庆望了一眼乱糟糟的街面,便随口问道:“城里出了甚事?”
钱老儿压低了嗓音,小声道:“都排尚不知咧?高殿帅吃人行刺了。”
王庆吃了一惊,道:“怕没此事?高殿帅位高权重,属下有无数的心腹牙将,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虎嘴里捋须?”
钱老儿眉飞色舞的说:“正是不知哪里来的亡命徒。据说昨日殿帅在樊楼宴客,才一出来就遭了刺客,随行侍卫被杀了十数个,虽是刺杀不成,到底也没把刺客捉住。因此高殿帅大怒,调动兵马满城搜捕。”
王庆走过去看,只见墙上贴着一张追缉刺客的告示,头像画得真切,显是被照了面。王庆按捺胸中惊惧,扶着腰,低着头,回身便走。
王庆急回到家中,里里外外关好了门窗,忧心忡忡坐在客厅的木椅上。
凳子作怪,祸事将临,一丝不差。原来告示上的刺客,正是他的师兄陈希真。
王庆只是纳闷,一向小心谨慎的老陈,怎地就发了疯,跑去刺杀高俅。需知高俅未富贵时,曾随老陈学过一阵子枪棒,老陈见他殷勤,好生看顾他。后来高俅发迹,不忘旧恩,屡次要提拔老陈。陈希真不肯走幸臣的门路,婉言拒绝,关系可没闹僵。逢年过节的,高俅都不忘派人送一份厚礼给他。
“疯了,一定是疯了。”王庆把桌面重重一拍,怅然叹息。
“你独自一个在叹什么气,可是又看中了哪家的美娇娘?”牛小娇袅袅婷婷的从卧室走出来,抬手对着他脑壳就是一掌。
王庆哪有心思和她耍笑,捉住她的手正色说道:“娘子,大祸临头了。”
牛小娇噗嗤一笑:“什么大祸,莫不是你又撩拨了别人家的女子,让人抓了现行。”
王庆便把刺杀高俅的事讲了,牛小娇登时面如土色,愣了半晌后喃喃的说:“老天爷,竟然闹得这么大。”
“现在的问题是,江湖上不少人都晓得我们是师兄弟。但凡有一个去高俅那儿告密,咱家谁也吃不了兜着走。”
还有一句话王庆没说,牛小娇也想到了。
全城搜捕得紧,陈希真就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去,他在汴京又没什么知己朋友,或迟或早,必来投王庆。
两人四目相对,同时发出了一声叹息。
“我爹在哪里,我要去救我爹!”陈丽卿如一阵风般闯进屋来,大呼小叫,一肩膀差点把王庆给撞翻在地。
“别吵,别吵!”王庆被她喊得一个头两个大,大声喝道:“你爹之前怎么说得,让你凡事听我的,不许任性。你现在胡闹不要紧,万一让官府的人听了,抓了你去逼迫你爹出面,怎么办?如今事闹大了,需防隔墙有耳!”
陈丽卿毕竟年幼,被他一吓,真不敢闹了。
三人心事重重,这一天过得十分煎熬。更兼王庆伤了协肋,躺在床上将养,陈丽卿坐在一旁,美其名曰服侍叔叔,实则撺掇着他出去打探虚实。
王庆身累心更累,索性闭了眼装睡。不料身心疲倦,装着装着真个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下午。
他洗了把脸,懒懒散散走进客厅,一眼觑见了陈希真。
王庆赶忙上前:“师兄何时到的,丽卿你也是,怎么不叫醒我?”
陈丽卿冲他扮了个鬼脸,吐着小香舌说:“怎么没叫,你睡得那么香,一碰你就要打,连嫂嫂都被你赶走了。”
王庆一阵脸热,道:“你也当真顽皮,我这不是受伤了么。”
陈丽卿哼道:“你自己被板凳弄伤了,干我甚事,说甚顽皮。”
“好好说话!”陈希真瞪了女儿一眼,遂问王庆伤势。
王庆便把板凳作怪的事讲了一编,父女俩听了呵呵直笑。
“休说我这丢脸的事了,师兄,你到底为了何事去刺高俅?”
陈希真叹口气,便一一讲来。
早些时候,陈希真在一间酒肆里独饮,旁边座上有两个官样男子在交谈。他本无心偷听,只是耳聪目明,无意间听了几句,不由动了几分心思。
原来那两个正是陆谦和富安,奉高俅的命令,准备去沧州结果了林冲。
荡寇志里,陈希真与林冲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弟弟陈希义,在与林冲比武争八十万禁军教头职位时,被林冲用重手点坏,一个多月后不治而亡。
需知八十万禁军教头听着唬人,其实连个武官都算不上,地位极低。要说两大高手争一个都教头的职位,失手杀人,还情有可原。为个普通教头之职舍命相争?除非是两人本有仇隙借题发挥。然而周侗和陈广相交莫逆,有这层关系在,林冲又怎么会对陈希义使重手法呢。
在这个世界,陈希义乐滋滋的活着,陈希真与林冲也没什么仇怨。
陈希真别的不管,只擒住了一个虞侯陆谦。他与陆谦素来是认得的,深恨此子不顾道义,陷害林冲,便要略施薄惩。陆谦晓得他的手段,惊恐下说出了一个惊天秘密,来换自己的性命。
“究竟是什么秘密,惹动师兄雷霆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