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远便与子修往山下走去,远望见山凹里有一村庄舍,便往那壁厢走去,到得村口,只见那修竹疏青,花篱败落,有小孩儿正在哭哩!两人便循了哭音往那户人家走去,这户人家门前也无甚陈设,坯土院墙毁损了大半,孤零零的留个门洞在那作摆设呢。
两人透过门洞去看,只见一小儿仆倒在地,旁上一小孩正在那哭呢。伯远忙走近前来,看那小孩面黄肌瘦,脸色淤青,想来已是多日不曾进食,忙解下身上干粮递将过来。那立着的小孩拿了瓢勺,舀了清水,掰开那倒在地上的小儿嘴巴给他灌了下去。须臾,那小儿面色渐转红润,悠悠醒转过来。伯远问道:“你家大人何在?怎么只剩了你两个小孩?”
那小孩道:“我叫李虎,刚才晕倒的是我弟弟李龙。今年家中歉收,父母便随了众人出去讨饭,离家已有七八日光景,至今未回哩。”伯远心想,难怪村子如此死寂,一路行来竟连犬吠也不曾闻得一声,许是人们都逃荒去了。他见那李虎生得弱小,便问道:“李虎,你今年几岁啦?”那李虎答道:“我今年已满七岁,弟弟李龙也过五岁。”伯远看时,那李龙甚是孱弱,看来不过三岁大笑,便将干粮都取了出来递于李虎。那李虎鞠个深躬,又说了些讨饭的吉语,想必大人嫌他们累赘,这次没有带他们去。
自从兴办洋务以来,朝野上下一片颂扬之声,却不想在这深山之内,竟有此等苦寒无依的孩童,一路想来,伯远垂泪不止。第二日上,伯远便请了知府衙门,将民间实情一一道出,又开了自己所属府库发粮施粥,救治百姓。
子修劝道:“时局艰危,今年又逢太后六十大寿,此诚天下共同祝祷之时,倘若按目下行之,万一天威降临,恐怕又得丢官贬谪。”伯远不肯听从,仍与先时一般发放粮米,赈济灾民。子修便又去告知俪如,俪如执拗他不过,只得依他去了。
话说南平知府王嘉道是个刚补迁过来的官员,在宁海作县令之时,政绩斐然,人送外号“在世青天”。王嘉道看了伯远折子,忙叫人唤了他来,开门见山道:“马大人,我已览毕您的折子,折子中所言情形窘迫凶险,当真这般严重?”伯远作揖道:“情愿大人多加详查,若伯远一言不实,还请大人治罪。”
那王大人见他说得诚恳便不敢怠慢,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便明日里约上其他州县老爷查查详情再作定夺。只是,听说你已私放了公粮,此举万万不妥,如今形势艰难,朝廷又规矩严厉,还请马大人立刻停了此举,待商议过了再行处置。”
伯远听得要他停止派发米粮,心中苦闷道:“王大人,此举万万不可,若是此刻停了粥场,许多百姓恐有性命之虞呐。”那王大人道:“你尽管依我吩咐行事即可,余的不必多说。”伯远只得退了出来。
隔了一日,王嘉道请了南平各处官员到堂议事,席间众人议论纷纷,左不过水车、赈灾两项事务,讨论了一日却无甚结果。第二日上,王知府又邀了众人再议,那水车处在松溪境内,若丢了此等项目,松溪县令定然脸色无光,便提议其他县里多派些钱粮;其他县令觉得水车对松溪县颇多好处,又要自己多派钱粮,坚决不肯。
松溪县令陈如柏情知水车乃是福建巡抚亲下的主意,便有恃无恐道:“诸位大人,水车建于我松溪境内,我松溪便需负担几万担的舂米工作,然我县石多土少,本来就生计不易,若依了大家,我们该当如何讨活?既如此,不如就撤了水车吧。”
其他县令听了暗喜,但大家早已心照不宣,若撤了水车巡抚大人必定震怒,到时定然知府大人首当其冲,其余人等也难辞其咎,便劝道:“陈大人言重啦。我等不是这个意思。”大家僵持不下,王嘉道却先慌了神,便下了命令:“其他县里按年成多寡补贴松溪钱粮,总计一年六千担。”
陈如柏情知其中利害,若今日不多要几分,他日再想开口却是不易,便言道:“诸位大人明鉴,水车一建,我松溪一县受灾恐万户有余,若只分得六千担粮食,怕是不够这些农户糊口,那时若是引起民变,恐怕不好收拾哩。”
余人听他一说,便晓得其中关窍,皆言不可。武夷县最是贫困,县令薄以道便捶足顿胸道:“陈县令所言大大不可。南平十县,有贫有富,我武夷一县,养活自己尚属艰难,既按如此分法,我觉得武夷县也应再分六千担不可。”此言虽不能说没有道理,可惜这时众人心中自有自的打算,薄以道既然说出此言,众人心中怎能不起波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些人都想看看他人如何处置。
这些县令平日里吆五喝六,这时听得需要解囊相助,竟一个个的装穷充楞,直言各县府库空虚,王嘉道无奈,只得高声说道:“诸位大人不必再说了,既然如此,我们就按历年各县税收征派吧。拨给松溪的粮米再加上两千担。”见大家都缄默不语,便问道:“陈县令,你觉得方案可妥?”
陈如柏道:“既然知府大人已有定夺,下官照办便是。”
王嘉道又问:“薄县令可有话讲?”
薄以道便道:“下官无话可讲。”
王嘉道见大家无甚异议,心想终究完成大工一件,便欲拟了摊派名单照各县摊派米粮。忽然浦城县令白瑞敏出列道:
“诸位大人,目下国家艰危,民生凋敝,我等实不该如此隔阂自行其政,今日当诸位大人之面我浦城作下承诺,情愿在现有摊派基础上加上两成。”其他县令听得此言,面面相觑,心中都在嘀咕白瑞敏实不该坏了规矩。究竟如何摊派,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