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得整个飧饔殿都为之一静。
我也抬头朝着声音的出处寻去,不待我扫视,一道佝偻的身影从我对面立起了身子,然后离开席位,走向殿中央。
这是一位面生的老头,他面容枯槁,宽大的红色朝服并不能遮掩他那佝偻的身躯,头顶的乌纱帽也隐藏不了双鬓的花白,老者站在国师的身旁,却并未瞧国师一眼,而是躬身对皇帝行礼“皇上,昔逮您服食此贼子炼制的丹药之后,此贼便说您有了仙气护体,可老臣却只见到您龙体日渐虚弱,面无血色,您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发现吗?”
国师没有任何动作和言语,反观永安皇帝,却是面色一沉“阁老!你平时在朝堂上胡闹,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今日是朕的生辰,你就不能看看场合吗?再者,国师为了朕尽心尽力,毫无怨言,朕都是看在眼里的,你怎可污蔑?如若我朝百官都如同你这般无理取闹,岂不寒了天下人的心?”
国师上前劝道:“皇上,大学士也是太过担心您的龙体,才会对贫道有所误解的。”
大学士?难道是内阁大学士?
我穿越而来的这些时间里,虽然没有见过什么大官,但有些很有名气的官员我还是听含烟说起过的。
比如这内阁大学士,听说他自雍高宗起,便辅佐在侧,为人正直,平时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虽然有些人觉得他直言不讳,为人死板,但此人在大雍的声望,却是很高的。
“你这蟊贼!休要惺惺作态!”内阁大学士恶狠狠的瞪了国师一眼。
“阁老!国师如此护你,你还要诬蔑于他,熟善熟恶,朕焉能不知?你当朕是昏君吗?”皇帝爆喝一声。
现场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我在一旁看着,感觉自己心跳加速了许多,这兆头可不好啊。
内阁大学士也不退缩,谏诤道:“皇上!老臣知道您是圣明的君主,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即使圣明,却是误入了这贼子的局,老臣虽非贤能,但尚处旁观者之位。自打此贼第一次向您进献丹药后不久,您便疏于朝政,为了长生,您听信这蟊贼,先使司北王前往北地寻药,后,倾尽国库,大修祀神寝庙,铸就长生祭台,又供此蟊贼炼丹,就是每年拨款修缮洛河堤坝的银钱,都被您一减再减,最近一两年,更是不见分毫。您可知,昔年,先王为了修缮堤坝,躬身前去巡视,无禄,先王驾崩,百姓备闻此事,无不痛心疾首,可您如今为了那缥缈的长生之说,弃百姓生死于不顾,庶民怨声载道,这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啦!还请您醒一醒,莫要再被此蟊贼蛊惑啊。”
皇帝的身子都在颤抖,他伸手指向内阁大学士,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对峙片刻,永安帝重重一挥袍袖,转身走向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他大喘着气,恶狠狠的瞪着大学士,而一旁的皇后则是连忙帮他顺气。
“你,你真是一派胡言!朕贵为大雍天子,怎会置百姓生死于不顾?”皇帝重重的拍着椅子的龙头扶手。
“皇上……”国师上前劝说,似乎在为皇帝调节情绪。
国师之后说什么,我都没有仔细去听什么了,因为我刚才从那老人的口中听到了一个让我吃惊的消息,他说永安帝当初派萧天羽去北方,真正目的是为了寻找长生丹药的?
我瞬间联想到自己前段时间的猜测,又想到那日来王府小太监的言语,一时间愣住了。
皇帝让萧天羽去寻找长生药,萧天羽回来之后,似乎没有给皇帝一个满意的答复,所以皇帝派小太监前来试探我?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能让人长生的药呢,所以,萧天羽根本不可能有这种药的,但如果皇帝认为他有,他又拿不出来,那么,皇帝会不会认为他私藏?难道我穿越那天遭遇的刺杀事件是皇帝安排的?这似乎有些牵强啊……
不对!这一切和萧天羽是有关系没错,可怎么扯上我了呢?我在这里面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看来,身体原主没能在日记中记下的那一年多发生的事情,才是关键所在啊。
在我思绪飘飞的时间里,殿内的皇帝似乎和内阁大学士又争论了许久,终于,永安帝怒道:“朕不想看见你!你现在就给朕滚回自己的座位上去!”
可大学士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要动的意思,他站立良久,最后,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躬身道:“皇上,老臣自先王在世的时候,就辅佐在侧,先王曾以镜喻老臣,老臣虽不才,嘉先王之恩,厚颜以此相佐,先王既世,您继位,老臣一直期望您能茂帅先王之德,思利于民。百姓若能安居乐业,那是您的功劳,老臣也不敢以为己功,可,若百姓疾苦,朝有蟊贼,老臣若不能谏诤,便是老臣的过错,如若皇上您执意寻求长生,昵就蟊贼,而罔顾百姓,老臣也无所能为,还请皇上允许老臣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此话一出,我对面的那些官员们,有的脸色大变,有的却是暗自窃喜,表情各异。
皇帝怒道:“阁老!你这是至朕于不义吗?朕寻求长生有何不可?朕若能长存于世,便能更好治理我大雍,朕也是为了大雍的将来图之,何故在阁老眼中,朕便是罔顾百姓了?再者,国师乃我大雍栋梁,他为了朕,行走于山林薮泽之间,不顾风雨,求来宝药,以炼制仙丹,何来蟊贼之说?”
大学士闭了闭眼眸,良久,才自嘲的笑了笑,继续躬身道:“皇上圣明,是老臣有眼无珠,错把栋梁当蟊贼,老臣见识浅鄙,还请皇上允许老臣告老还乡。”
大学士说话的内容虽然都是自我批判,但语气却是讽刺的厉害,皇帝岂会听不出来?
果然,皇帝听了此话,一拍龙头扶手,厉声道:“善!既然阁老也知己所阙,那么朕便成全于你,不过朕念你耋老,加之侍奉先王有功,赐你良田千亩,黄金万两,你,就此滚吧!”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啊!”这时,有大臣终于坐不住了,纷纷离席,出来相劝。
“皇上,还请您三思啊!”
“皇上……”
……
“哼!”上位的帝王冷哼一声,台下立刻安静了下来。
“若是哪位爱卿也发觉自己实有所阙,朕也会成全尔等!”
出来的人都不说话了,只是愣愣的看向那红衣大学士。
老者忽然仰头笑了笑,整个人似乎越发苍老了“老臣早该料到如此了……当年您争夺储君之位的时候,老臣就愧对先王,未能……”
“闭嘴!”永安帝脸色阴沉的厉害,似乎要阻住大学士说什么一样。
老者长叹一声,也不在言语,更不打算留此继续参加宴会了,只见他跪在地上,摘下了自己的乌纱帽,脱去了朝服,然后仔仔细细的把它们叠好,交给了太监小玄子。
“草民告退!祝吾皇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
我看着那一步步远去的老人家,忽然觉得心里难受的厉害,好好的一个庆生宴,怎么刚开始,就发展成这个样子了呢?
长生之言不可信,可皇帝却执意于此,大学士也是直性子,说话也不拐弯,看来大学士辅佐高宗的时候,就习惯了这样的言语,现在两者都不肯让步,怎么能解决问题呢?
不过,我还是挺钦佩这位老人家的,他能说出那番话,足以证明他的忠心,奈何皇帝不听劝,让老人家伤透了心,所以才会告老还乡。
可这大学士心里应该没这么脆弱才对,不会因为这一次皇帝的不听劝便告老还乡的,前面一定还有很深的矛盾隐藏着,直到今天才完全爆发。
还有,皇帝要阻止大学士说的话,是什么呢?
……
老者的身影颇显孤独,他迎着大门的光,一步步远去,身后的影子被拉的老长,似乎陪伴他的,唯有那道影子而已。
皇帝在我心中的印象一跌再跌,这时,我注意到了对面的一个熟人,正是秦将军,他前些日子极力维护皇上,现在,他却是注释着内阁大学士离去的背影,表情甚是复杂。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比较奇怪,那就是我这世的父亲,身为丞相,见如此忠良之臣要走,怎么也不出来说几句?难道就因为皇上那威胁的话语?我不信!还有萧天羽也一样,不仅是萧天羽,就连伪娘也不多说一句。
现场的氛围也很是压抑,完全没了一开始的喜庆,上位皇帝的脸色也很是难看,我都不知道这个宴会是否还能正常举办下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皇后招呼来了歌舞表演,随着音乐舞蹈的兴起,现场才开始有了一丝的生气。
也在此同时,一个宫女来到我身旁耳语“王妃,皇后娘娘让您去准备准备,皇上心情不佳,现在可完全指望您了。”
我心中那个无语啊,你让老娘这个时候上,这不是坑我吗?
宫女似乎注意到了我脸色的难看,接着道:“王妃,皇后娘娘说,皇上除了一心长生之外,最喜爱的,就是音律了,所以,皇后娘娘才让奴婢请您提前出场的。”
唉,我还能说些什么呢?只好起身,随着宫女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