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落禅和冰儿离开了舒州,吕天接手了家中生意,召集了各个产业总管,忙了五六天,总算理清了头绪,偶尔抽出身来和梅傲雪等人一叙,不过他现在是一家之主,没有太多时间照顾到他们,只好吩咐下人尽心伺候。
方悔岳琳琅少年心性,闲不住,每天在舒州城内外转悠,看看山水风景,战天阙没什么兴趣爱好,每天只是练武,打熬筋骨,梅傲雪虽是女子,也好武功,时常与战天阙对练。
这一天傍晚,二人在院中对练拳脚,梅傲雪家里曾请过很多拳师教她武功,因此她功夫驳杂,战天阙一早就已领教过,不过梅傲雪的功夫杂而不精,许多拳脚只得其形而不得其神。
对付一般人当然可以,可遇上战天阙这样的高手,未免捉襟见肘了。
二人拳来脚往,拆了数十招,战天阙见她力气怯了,道:“功夫太杂不是好事,你该捡一门专练。”梅傲雪避开他一拳,道:“还说我,你不是也会很多门腿法吗。”
战天阙一个前蹬,右肘旋击过去,道:“我有一门专精,其余皆可为我所用。”
梅傲雪惊呼一声,倒退两步,战天阙道:“如果你是我的对手,不光是退两步这么简单。”梅傲雪柳眉微蹙,只听一人说道:“战兄好腿法!”
二人看去,廊下一人含笑看着他们,正是张扬。
其实对于张扬的突然出现,梅傲雪很意外,这几天张扬不知在忙什么,一直不见人影,她刚想开口,张扬已走了过来,道:“战兄好腿法,梅姐姐好功夫。”
战天阙与张扬并无太多交情,只淡淡应了一句,三人在院中小亭内坐下,梅傲雪道:“你为什么会和吕天一起回来?”
张扬道:“梅姐不想问问我,这些日子都去哪了吗。”
梅傲雪道:“子午门的事我都知道……”
张扬沉声道:“我会让无法帮付出代价的!”
梅傲雪道:“你想复兴子午门?”
张扬道:“不,先父把复兴子午门的重担交给了另一人。”
梅傲雪道:“谁?”
张扬道:“他叫萧雁群。”
梅战二人相视一眼,均感意外,梅傲雪脱口道:“竟然是他……”
张扬奇道:“怎么,你们认识他?”
梅傲雪点头,道:“是的。”
张扬忙问:“那他现在何处?”
梅傲雪看向战天阙,后者说道:“我上次见他是在杭州六和寺,现在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张扬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喃喃道:“他竟逃出了无法帮的魔爪……是了,一定是姬姑娘,有她在,什么问题也难不倒。”
二人听得有些不明就里,梅傲雪道:“什么姬姑娘,你是想找萧公子吗?”
张扬沉默片刻,用一种老成的语气说道:“我是要找他,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梅傲雪道:“这几天你都在忙什么,也没见你人。”
张扬微笑道:“吕天有些事情需要我帮忙。”
三人聊了片刻,张扬始终避重就轻,对于他从子午门离开后的经历,以及和吕天的认识,来吕家的目的,他闭口不谈,每每谈论到关键处,他便推脱时机未到。
再说冷落禅和冰儿,二人离开了舒州,冷落禅大致知道吕家和冯家的争斗,他也知道冯招和同袍会费忍的关系,如果冯招借用同袍会的力量,那么吕家万万不是对手。
在与战天阙等人分开时,他就善意提醒过,只是今后会发生什么,那是他也无法预料的。
“我们现在去哪?”冰儿在他身边问道,江风吹拂着她的头发,看上去有些迷离。
冷落禅反问道:“你想去哪?”
冰儿道:“你去哪,我就去哪。”
冷落禅道:“我想去找一个朋友。”
冰儿道:“就是你说过的那个萧雁群?”
冷落禅道:“是他。”
冰儿道:“你拿他当朋友?”
冷落禅微笑道:“你不信任他?”
冰儿道:“他值得我们信任吗,或者说,我们值得别人信任吗,毕竟我们曾经是刽子手。”
“曾经是,但现在不是。”冷落禅道:“老实说,我跟他相处时间不长,对他并不多了解,不过这个人好像能让人无条件的信任,就好像你信任我一样。”
冰儿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头发,道:“自从离开同袍会,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冷落禅看着她,笑道:“你呢,你不是也变了吗,我们本就是这种人,只不过同袍会把我们包上了一层外衣,现在这层衣服脱了。”
冰儿道:“我们找到他之后,又当如何呢。”
冷落禅望着浩荡东去,似乎没有尽头的长江,缓缓摇头,叹道:“一切看天意安排吧。”
没成想等二人到了杭州,找到六和寺时,萧雁群已经不在了,冷落禅问他去了何处,清忠祖师道:“说是去了太平州。”
萧雁群为什么会去太平州(今安徽马鞍山),这话得从余生杨胜祖等人说起。
他们逃离平江后,决定来杭州投奔萧雁群和姬若离,刚好二人还在六和寺没走,萧雁群之前便听姬若离说起过他们,他生性豁达,好交朋友,更何况又是姬若离信任的人。
所以经过一段日子相处,双方都毫无保留,也曾推心置腹地交谈,每每从傍晚谈至黎明。萧雁群心胸宽广,有海纳百川之气势,令余生袁溪十分心折,连杨胜祖这样的将门之后也感佩服,姬若离更擅清谈,颇得林下神韵。
这一日,萧雁群等人在寺内讨论武艺,清忠祖师在精舍内坐着,忽然有一个小沙弥走了过来,道:“几位施主,外面来了一群人,说是要找余生。”
余生道:“什么样的人?”
小沙弥道:“他们没说,只说要见余施主。”
余生心中嘀咕:“我在杭州可没有亲戚朋友,多半是来者不善。”正要开口拒绝,只听姬若离道:“这个人恐怕你不见不行。”
余生奇道:“为何?”
姬若离微笑道:“你忘了你们因为什么来的杭州。”
余生怔了片刻,杨胜祖道:“姬姑娘的意思,外面是朱勔的人?”
余生恍然大悟,道:“我竟忘了这里是杭州,外面的多半是杭州应奉局的人,朱勔的狗腿子!”
袁溪道:“那外面到底见是不见?”
姬若离道:“可以请他们进来,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小沙弥依言退下,不多时只见五个男人走了进来,当先一人头戴幞头,脚蹬革靴,身着红袍,大摇大摆走了过来,身后跟着诸人看上去是此人的随从。
余生见他衣着,知他官阶不低,不等他们开口,对方先道:“哪位是余生,自己站出来吧。”
萧雁群起身作揖道:“这位大人……”没等他说完,那官人道:“你是余生吗,如果不是,站一边去!”
余生道:“我就是,你们又是谁。”
那人道:“本官乃杭州应奉局的司局朱梅庸。”
余生道:“朱大人来此何干?”
朱梅庸道:“你这是明知故问,我奉朱大少爷之命,要把你,还有你们,带回平江。”
余生道:“原来是朱威。”
朱梅庸喝道:“放肆,胆敢直呼朱大公子名号!”
杨胜祖道:“如果我们不去呢。”
朱梅庸冷冷一笑,道:“这事由不得你们,只怪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得罪我们朱家人。”
杨胜祖亦冷冷一笑,道:“原来朱家都是这样的人!”
朱梅庸听他语含讽刺,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双方争执间,只听一人朗声道:“外面哪家的狗,叫得这么大声!”
朱梅庸闻言就要发怒,只见眼前走过来一个中年人,行者模样,忽地想起一人,不禁上下多看他几眼。
说话的正是清忠祖师,他本在屋内打坐,听到外面争吵,也听出了是朱梅庸才现身。
清忠祖师瞥他一眼,道:“原来是朱大人,刚才多有失言,莫怪莫怪。”
朱梅庸知道这个清忠祖师是当今天子亲封,在他面前并不敢造次,含笑道:“祖师一向可好。”
清忠祖师点头道:“我很好,倒是朱大人,近来很忙啊。”
朱梅庸道:“我也不想扰了祖师清修,只是他们是朱威公子要的人,所以,嘿嘿……”
清忠祖师毫不客气地道:“既然是朱威要的人,他为什么不亲自来。”
朱梅庸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朱大公子公务繁忙,怎能劳烦他呢。”
清忠祖师道:“这里没有你要的人。”
朱梅庸道:“可是他们……”
清忠祖师道:“他们是我的客人,跟你要的人没关系。”
朱梅庸嘴角略一抽搐,道:“祖师,你要护着他们,你可想好了,他们得罪了可是朱家。”
清忠祖师正视他,缓缓说道:“朱勔又如何,便是六贼都来了,也休想从我这带走一人。”
朱梅庸低笑几声,看了一眼余生等人,道:“好,我们后会有期。”待他们走后,余生道:“多谢祖师。”祖师并没理会他,转身进屋。
杨胜祖道:“我们应该早就想到,杭州也不是安全之地。”
余生叹道:“我想他们不会这么善罢甘休,朱威一直怀疑朱代的死和我们有关。”
袁溪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姬若离沉思道:“看来杭州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
萧雁群道:“你有什么好去处?”
姬若离道:“你记不记得上次杭州潭腿门的人,跟我们说过,齐俊杰曾出现在太平州。”
萧雁群道:“记得,怎么了?”
姬若离道:“齐俊杰投靠了无法帮,现在潭腿门人到处都在找他,他断然不会平白无故出现,我想我们可以去太平州看一看。”众人商议定了,决定次日一早出发。
再说朱梅庸,他本以为仗着自己杭州应奉局司局的身份,和背后朱勔这样的靠山,余生等人还不是手到擒来,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家后越想越气,便找人来商议。
这件事难在他们住在六和寺里,又有清忠祖师护着,他毕竟是道君皇帝敕封的,不好太放肆。
不过朱梅庸想来想去,觉得此事大可不必担心,试想清忠祖师和朱勔,二人在圣上眼里,谁更重要,答案是肯定的。
何况整个江南地区都在朱勔掌控下,就算开罪了清忠祖师,他想上报天听,那也是上天无门,想通了这点,他决定今晚再去“请”一次。
可没想到等他们到了六和寺,却已经人去楼空了,只剩下清忠祖师一人,问了去处,祖师只字不提,朱梅庸无奈何,骂了两句,灰溜溜地回去了。
原来朱梅庸走后,萧雁群姬若离等人商议了半天,觉得此事宜早不宜迟,姬若离道:“朱梅庸是朱勔手下,而杭州知州也是朱勔的人,如果朱梅庸动强,而杭州知州又把四城城门封闭,那我们可就彻底出不去了。”
众人俱沉吟不语,萧雁群道:“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凡事我们可做最坏打算。”于是众人收拾了细软,辞别了清忠祖师,往太平州去。
由运河乘船至长江,次日便到。
船行至采石矶处,江水忽然变得湍急起来,采石矶峭壁千寻,孤立大江,宛如一尊怒目金刚守在江边,山上佳木葱茏,风光绮丽,与山下的急流形成鲜明对比。
姬若离悄立在船头,江风撩起她的青丝,吹拂着衣袂裙裾,飘然若仙,萧雁群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忽生一种距离感,仿佛伸手可及,又仿佛遥不可及。
他干咳一声,道:“今天天气似乎不太好。”他才发现姬若离两湾秋水正望着阴云不定的天空,长江的前方被重重铅云覆压,一江墨水滔滔东流。
萧雁群看着黑绰绰的江水,忽然生出一阵晕眩,忙提气摄住心神,姬若离道:“今天怕是要有一场暴风雨。”萧雁群道:“马上就要靠岸了,即便有暴风雨也不怕。”
姬若离道:“但愿如此。”
萧雁群游目骋怀,若非天空阴霾,采石矶倒是好风景,姬若离忽道:“萧大哥你看。”萧雁群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前方的山崖上,竟然有一个垂钓者!
他坐在一根石柱上,那石柱自山崖上生出,距离江面不过一丈上下,垂钓者坐在上面,稳如磐石,此刻江面风大,垂钓者的鱼竿竟好像纹丝不动,更让人震惊的是,那石柱后面,几乎是笔直的峭壁,萧雁群看得手心微微出汗,脱口道:“他是怎么下去的……”
姬若离道:“以你的身手可以吗?”
萧雁群沉吟道:“下去倒也不难,不过……山崖委实太陡,他所在位置距离峰顶少说也有三丈高,落脚点又只有石柱上的巴掌之地,一个不小心就会坠入江中。”
姬若离道:“这么看来,那个人是个高手了。”
萧雁群叹道:“不说他武功如何,单是垂钓的这份定力,就非一般人能及。”
二人说话间,那石像般的垂钓者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他们,萧雁群顿觉两道冷电隔着江面直射过来。
姬若离似也察觉到了,低声道:“但愿此人不是我们敌人才好。”
船渐渐靠岸,众人出了渡口往城里走,余生道:“那个什么齐俊杰,果真在这吗?”
姬若离道:“是杭州潭腿门人说的,他既然已投靠无法帮,理应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
齐天鹤已下了命令,现在潭腿门已将齐俊杰列为通缉对象,上次杭州潭腿门人偶然在太平州发现齐俊杰踪迹,立刻报告上去,不过等大批人手赶来的时候,却不见了齐俊杰人影。
按照他们的说法,齐俊杰出现在一家名为“妙手医馆”的地方。
众人问明了医馆所在,袁溪道:“我们难道直接进去要人吗?”
余生道:“恐怕不妥,万一那个齐俊杰真不在呢。”
杨胜祖道:“不错,而且他出现在医馆,这并不代表医馆就和他有关系,我们不能错怪好人。”
宋妙真看向萧雁群和姬若离二人,道:“你们怎么看。”
贸然进去的确不妥,可如果医馆真和齐俊杰有关系,不痛不痒地问,想必也得不到什么答案。
萧雁群沉吟未决,姬若离道:“我们暂不轻举妄动,再观察观察,萧大哥你看呢。”萧雁群道:“不错,如果齐俊杰当真在此地出现,料想还会现身。”
袁溪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做,去个人打探打探吗。”
姬若离道:“只需一个人就好,不过不要太刻意,以免引起怀疑。”
杨胜祖毛遂自荐道:“我去吧。”
姬若离灵机一动,笑道:“宋姑娘可跟着一起,你们二人装作夫妻的样子最好。”
宋妙真面上一红,杨胜祖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在哪会合呢。”
姬若离看向身后,道:“就在那家客栈吧。”
四人在客栈歇下,待杨胜祖和宋妙真归来,萧雁群问道:“里面情况如何?”
杨胜祖摇头道:“没什么异常,看起来和普通的医馆无二。”
余生道:“那线索岂不是断了。”
袁溪摸了摸光头,道:“难道那个齐俊杰是去里面看病的,我们冤枉好人了?”
姬若离心中冷笑,里面可不是什么好人!她面上不露声色,道:“你们知不知道太平州有个华拳门。”
众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道:“当然!”
萧雁群道:“华拳和潭腿都算当今武林名门,门生弟子众多。”
袁溪道:“我在少林学武的时候,师父也跟我提过。”
余生道:“可这跟齐俊杰有什么关系吗?”
姬若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那你们知道这个华拳门的门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