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辰醒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影卫司衙门的地牢之中,抬臂撑身之余,只觉得周身经络通畅,全然不似之前那般绵软无力。下意识提气运功,只觉气海充盈无比,功力不能说胜过以往,但终归是精进了许多,恍惚之间这才想起了之前发生的种种,猛然弹身坐起,却见到卫墨正坐在不远处,手持茶杯,悠然的品茗。
“侯爷醒了。”卫墨放下茶杯,起身欲探萧逸辰的脉门却被躲开。
“西溟呢?”萧逸辰直截了当的问。
“死了。”
“是你杀了他!”
“是西溟自己想要求一个痛快。”卫墨淡然依旧。
“你!”萧逸辰目呲欲裂,径直朝卫墨冲去,化掌为刀,呼啸劈来。卫墨抽身退步,有惊无险的躲过萧逸辰这突如其来的一招,还不待多做反应,却见此时的萧逸辰状若疯魔,出手完全毫无保留,片刻之间两人已拆解了几十招,招招惊险。
眼前的萧逸辰只恨不得将卫墨碎尸万段,因此出手极为凌厉,加之这屋内空间狭小,不便于辗转腾挪,有那么几次卫墨也是堪堪避开,最后卫墨也顾不得一味躲闪,只见寒芒一闪而逝,卫墨袖里刀出鞘,瞬间架到了萧逸辰的脖子上。
“看来侯爷的武功恢复的不错。”卫墨戏谑的说道:“侯爷放心,西溟还活的好好的,只要侯爷肯答应我一件事,我保证你与西溟的平安。”
“我早已一无所有,居然还逃不过卫大人的算计。”萧逸辰的声音里透着冷冷的恨。
“侯爷出身高贵,家世优渥,何谈一无所有。”
“有话直说!”萧逸辰拨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你要怎样才能放我跟西溟离开。”
“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卫墨归刀入鞘,“只要侯爷应下屠灭元炁宗的名头,便可带着西溟安然离开西都,陛下那里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卫墨说罢便将那《归元诀》的心法总纲递到萧逸辰面前。
“你要把这罪名按到我的头上。”萧逸辰凝眉怒视,“卫大人是想让我遗臭万年么。”
“不过是一个江湖帮派而已,何谈什么遗臭万年。”卫墨似乎并不急着让萧逸辰答应,“只是我已然能放出风去,屠灭元炁宗的是影卫军,现如今这影卫军名义上归谁执掌,还需要我多说么?”
“我若是不答应呢?”萧逸辰反问。
“其实侯爷答应与否都不重要,现在侯爷已然是夺了西溟身负的阳脉功力,将阴阳两脉心法合二为一,外人或许看不懂其中关窍,但若想瞒过我师兄怕是不那么容易。”卫墨见萧逸辰还想要反驳,也不管他想要说些什么,继续道:“侯爷也大可去解释,哪怕是见到我师兄你也完全可以将实情说出,可侯爷别忘了,我早已被陛下赐死在刑部大牢,对于世人而言,我卫墨早就是一个死人,谁又会相信一个死人会欺师灭祖,屠灭自家山门呢?更何况这靖国公府被我弄的家破人亡,侯爷恨屋及乌,殃及师门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说来,我现在是骑虎难下了。”听得卫墨说的如此入情入理,萧逸辰也难以反驳,一时之间更猜不透卫墨究竟在图谋什么,但眼下最为重要的是自己如何脱身,索性一把抓过卫墨手里的心法总纲冷冷道:“还要多谢卫大人在江湖之上替我立名,这屠灭元炁宗的壮举,我便应下了。”
“侯爷果然真性情。”卫墨见萧逸辰收下了心法总纲心下大定,但脸上依然不动声色,他心知萧逸辰牵挂苏西溟的安危便索性直言道:“侯爷既然这般痛快,我便也不藏着掖着,西溟我已派人送到靖国公府的宅邸,又命一班太医仔细医治,不过我有言在先,西溟将毕生功力传赠与你是他心甘情愿,绝没有任何人逼他,至于传功之后会如何,我也拿捏不准,但元炁宗历代掌门弟子试炼结束之后,未能继任掌门的那一个最多也活不过半年,这一点还望侯爷心里有数。”
西都皇城,敕造靖国公府。
当萧逸辰再次回到这里却丝毫顾不得感叹什么物是人非,这座曾经在整个大夔朝盛极一时的宅邸,最终也敌不过权利的倾轧,成为帝王集权的垫脚石。
公府内宅,太医院院判杜仲坐在床边,正在为苏西溟诊脉,三指起伏微动,杜仲虽一言未发,但凝重的表情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杜太医……”萧逸辰看着杜仲的表情不由得心里一沉,从影卫司衙门离开的时候,萧逸辰或许还心存一丝侥幸,可当看到奄奄一息的苏西溟躺在那里,萧逸辰的胸口就像堵着一个庞然巨物,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见过侯爷。”杜仲起身见礼,“三公子内息衰竭,心脉无力,只怕……”
“可还有回天之力?”
“若是全力以赴,或可拖上个三五日。”杜仲道:“侯爷要是还有什么想跟三公子说的,待他醒过来之后,可要抓紧些了。”
“三五日……”萧逸辰一把抓住杜仲的肩膀,“卫墨不是说最多能活到半年之久的么。”
“侯爷,三公子之前在刑部地牢经受了多番拷打,早以伤了根本,原本仗着内功深厚,尚有强撑之力,如今功力尽失,能拖到现在已是不易了。”
“要是我给他输导真气呢。”
“侯爷若是如此也不过再多拖上个一两日。”杜仲顿了顿,或是身为一名医者的缘故,沉吟了片刻道:“只是三公子现在遍体鳞伤,这口气多吊着一日,便是多受一日的折磨,至于最后的决断,还请侯爷定夺。”
“这……”萧逸辰无奈的叹气,这些年来的起落跌宕虽然让萧逸辰对生死之事看得颇为通透,可真当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萧逸辰仍然难以决断,更何况他要决定的还是苏西溟的生死。
“那便让他少受些苦吧。”萧逸辰心知苏西溟在地牢之中做决定时的释然与坚定,如果易位而处,萧逸辰也一样会这样选择,对于现在的萧逸辰来说,死未必是最可怕的事情,更多的时候也意味着一种解脱。一直以来萧逸辰总是感叹于自己的不幸,其实与自己相比,苏西溟又何尝幸运过,像他们这样世家大族的子弟,从一生下来开始,命运就已然不在自己的手上掌控了,从苏西溟被选入影卫军开始,他便再也没有了自我,无论之后的种种波折,即便是到了最后的关头,苏西溟也依然毫不犹豫的选择牺牲自己。而当这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从自己的身边离去,萧逸辰便愈发觉得孤寂寒冷,那些他曾经想拼命保护的东西,最终也敌不过现实的残酷,这一次又一次的分离就像是在嘲讽萧逸辰的懦弱无能,将萧逸辰推到了黑暗的深渊里。
“若是可以,还请杜太医仁心妙手,让我跟西溟最后说上几句。”萧逸辰双拳紧握,这是他最后无奈的妥协,也再一次印证了他面对现实时的无能为力,而一个人活着终将要承担起一切的痛苦与折磨,哪怕在自己的肩上所承载的早已远远超过了他所能承载的一切,但萧逸辰不能就此沉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萧逸辰就已然不是在为自己一个人活着了。
之后的两日,杜仲率一班太医侍从忙前忙后,光是从宫里送出来的北地雪参就不知用了多少,至于其他珍贵药材就更是不计其数了,膳房里辟出了专门的炉灶只为煎熬雪参,每两个时辰便有一碗参汤送进来,辅以杜仲精妙的针法灸治,只为吊着苏西溟最后的一口气,萧逸辰只盼着苏西溟能再度醒来,哪怕是回光返照,也能再说上几句,全了最后的念想。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苏西溟在第二日夜里转醒,杜仲收起手里的银针,拂去额上细密的汗珠躬身退出了卧室,看着杜仲疲惫的样子萧逸辰心里也清楚,苏西溟大概是撑不过这一夜了。
萧逸辰坐到床边,取来参片想让苏西溟含在舌底,四目相对的那一瞬,纵有千言万语也都化为满目凄伤,因为这两个人都知道,这一面之后便应该是永别了。
在这个波橘云诡的朝局里,由始至终也只有这两个人之间的情义才是最为真挚浓烈的,没有掺杂任何的猜疑与利用,只是单纯的相信着彼此,做着可以以性命相托的兄弟。也许,当苏西溟将尚且年幼的萧逸辰待到影卫司衙门的那一刻起,两个人的性命便已然紧紧捆绑到了一起。想起当年一起学武的点点滴滴,密云峰行宫禁足时的雪中送炭,彤云山避难是的平静安逸,乃至之后的种种都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像是最锋锐的刺,将萧逸辰的心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回忆如排上倒海的巨浪,萧逸辰也只得强自镇定,毕竟留给苏西溟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萧逸辰侧耳俯身,仔细听着苏西溟时断时续,细不可闻的话语,生怕错过一个字。隐忍的哽咽伴随着细弱的呼吸交织成两个人最后的诀别,重头到尾,萧逸辰都噙着泪,因为他不想让苏西溟见到自己软弱的样子,他想让苏西溟相信那个原本只在意吃穿又刻薄纨绔的公府小侯爷在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之后终将蜕变成长,又或许在苏西溟的心里,萧逸辰可能从来都没有变过,无论这个世界施加了多少苦难与不公,萧逸辰永远都是那个随时可以为亲近之人两肋插刀,舍生忘死的小侯爷。
只是在难舍的情义最终也无法置换生死,直到苏西溟说出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把萧逸辰的手死死攥住,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那一刻萧逸辰的心也随之收紧,那股熟悉的钝痛又开始在萧逸辰的胸腔里肆意蔓延。
“去西蛮,别回来……”
这六个字在萧逸辰的脑海里萦绕不绝,带着苏西溟太阳一般的温暖,却让萧逸辰心中的剧痛更加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