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罪自尽?”萧逸辰放下手中的茶盏,“不可能,卫墨一世枭雄,绝不可能畏罪自尽。”
“奴婢听得真切,刑部尚书赫大人现在还在理政殿呢。”春枝神色郑重,“说是尸身现在还停放在关押的牢房里,严明核准,确认无误。”
“就这么死了?”萧逸辰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他着实不愿意相信像卫墨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选择这样黯然的方式。
“侯爷,您有这闲工夫还是多想想自己吧。”春枝叹了口气,“您待在这理政殿里都多少天了,这既不是召见也不是囚禁,侯爷也得给自己想个出路不是,难不成在这里待上一辈子。”
“陛下不肯放我走,我有什么办法。”萧逸辰也是无奈,“现如今我是罪臣之子,还不是任凭陛下处置。”
其实萧逸辰心里何尝不清楚,自己现在被关在理政殿里,抛却楚天赐所有的私心不谈,此番举动无疑是在提醒所有朝臣,当年他被困行宫又身负毒杀先帝的罪名,值此危难之际,萧逸辰尚且能挺身护卫,现如今萧泰然因叛国赐死,萧逸辰却可以独享庇护,为萧氏一族留下了一脉相火,既堵住了靖国公府那些门生故旧的悠悠众口,也让所有人知道,只有效忠当今天子,才是唯一的正途。
“其实细细想来,陛下也没难为侯爷什么。”春枝想了想继续说道:“这几次都是侯爷故意冷着陛下,也没见陛下发火动怒。”
“他杀了我父母。”萧逸辰欲言又止,想要跟春枝解释,又怕说得太多凭白让她惹来杀身之祸,“说到底还是他心有愧疚。”
“可他毕竟是陛下啊。”春枝还想再劝劝萧逸辰,可她也实在清楚这位敬孝候爷的秉性,索性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而道:“要不侯爷出去走走吧,这在屋里一待就是半个多月,什么样的人也得憋坏了啊。”
“出去?”萧逸辰先是一愣,这些时日以来,他一直沉浸在痛失双亲的悲痛之中,又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靖国公府沦落至此,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去,除了有对双亲的忏悔与追思之外,更多的还是想要向楚天赐宣泄一种愤怒,只是这种愤怒卑微而又廉价,楚天赐根本不会有丝毫的在乎。
“侯爷,就算我求你了。”春枝见萧逸辰愣神,以为他还不肯出门,只得继续央求道:“您当初执掌羽林禁军,这西都皇城都让你看遍了,奴婢一直伺候在理政殿里,可还没仔细瞧过呢。”
春枝这话虽然说的没头没脑,但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萧逸辰便当做是春枝在给自己找台阶,只当是这丫头的一番好意,索性也点了点头。
时已入中秋,花园里菊花开的正好,放眼瞧去,紫龙卧雪、朱砂红霜、瑶台玉凤、绿水秋波……这些数得着的名贵品种在这园子里都能瞧见,一丛一丛,一朵一朵,团绒绽丽,明艳异常。
花园醉风亭里,中宫皇后沈汐楉细细品着香茗。大婚之后,由楚天赐的授意,后宫一应大小事务全有皇后沈汐楉主理。一年之后,沈汐楉诞下皇长子,在后宫之中的地位愈发稳固,除了每日例行的给季太后请安时难免会听到几句冷言冷语,偶尔有个疏漏苛责之外,这位沈皇后的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秋风吹拂过花园里的嫩蕊细叶,裹挟来阵阵香气,带着令人神清气爽的微凉,伴随着茶香一同沁人心脾。沈汐楉放下茶盏,抬眼观瞧,隐隐约约之中瞧见了刚刚走进园子里的萧逸辰和春枝两人。
“参见皇后娘娘。”萧逸辰跪地行礼,心里说不出的尴尬,下意识的看了跟在自己身后的春枝一眼,心中隐约猜到了大概。
“不知皇后娘娘在此,多有冒犯,还请皇后娘娘恕罪。”萧逸辰收敛心神,盘算着皇后突然召见自己,还要用这样隐晦的方式,究竟意欲何为。
“侯爷客气,快快请起。”沈汐楉抬手示意,“萧家与沈家渊源颇深,侯爷不用如此拘礼,赐座。”
“谢皇后娘娘。”萧逸辰再拜起身却没有坐下去,见沈汐楉又一次示意这才落座,随后便后侍女为萧逸辰奉上了香茗。
“侯爷真的不必如此,之前祖父在西都病故,多亏有令尊大人操持一应事务……”沈汐楉猛然一顿,“真是抱歉,贸然提及令尊。”
“这与皇后娘娘无关,还请娘娘不必挂心。”萧逸辰连忙道,“这都是陛下天恩浩荡,做臣子的本不应该有什么悲喜。”
“侯爷想必是对陛下……”沈汐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只是转而道:“不知侯爷可否愿意听本宫一言。”
“请皇后娘娘赐教。”萧逸辰说罢起身,肃立一旁。
“你们都退下。”沈汐楉摆了摆手,屏退了一众宫人使役,看着立在一旁的萧逸辰缓缓道:“如今四下无人,本宫也便直说了,在侯爷心里应该是恨极了陛下吧。”
“罪臣不敢。”萧逸辰把头埋得很低,双手握拳收紧,使劲的攥着。
“你说是不敢,心里未必这样想,却偏偏又什么都做不了。”沈汐楉也不理会萧逸辰的伪装,“可侯爷之所以恨陛下,是因为在侯爷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把陛下当做一国之君吧,也许由始至终陛下在侯爷的心里都应该还是密云峰行宫时的样子。”
“娘娘——”萧逸辰抬起头,眼神里闪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的确无论他怎样去否认,楚天赐在他的心里就是曾经行宫之中的落魄太子。
“世人常道,共富贵易,同患难难,侯爷与陛下在行宫之中所经历的一切,侯爷不会忘,陛下也一样不会忘,这也是为什么陛下会把侯爷一直关在理政殿的原因,但这却不能成为靖国公府存在下去的理由。”沈汐楉继续道:“陛下不杀你,是因为私心,除掉靖国公府,既是为了社稷你,但更多的也是因为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萧逸辰苦笑着摇了摇头,“想不到我的存在却成了整个萧家的催命符。”
“侯爷这般想就错了,就算没有你,萧家也一样不能留,你的存在与否只是改变了处理的方式,不会改变处理的结果。”沈汐楉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其实陛下想要的,只是他在行宫之中丢掉的尊严,这一点想必侯爷从来都没想过吧。”
“尊严?”萧逸辰苦笑,“就因为这,陛下就要将靖国公府置于死地?”
“当初在行宫,陛下身陷困境,又外无援手,所能依仗只有侯爷你一人,可侯爷不同,那时的你身后有树大根深的靖国公府,有运筹帷幄的苏太后,还有情同手足的苏西溟,如果侯爷与陛下易位而处,难道就不恨么?”沈汐楉说道:“其实细细想来,陛下想要的也很简单,说白了就是把侯爷你所拥有的东西一点点摧毁,最后让侯爷为了活命,不得不依赖陛下罢了。”
“所以这些年来卫大人所做的一切,说到底也都是陛下指使。”萧逸辰不由哽咽。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沈汐楉叹了口气,“萧家刚刚倒台,卫墨便也死在了狱中,与树大根深的靖国公府相比,处理起卫墨就简单多了,说是畏罪自尽,左不过跟令尊大人一样被赐死罢了。”
“陛下一直用卫大人制衡靖国公府,如今靖国公府既然倒台,那卫大人自然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萧逸辰不由齿寒,“说到底不过是帝王权术。”
“侯爷既然知道是帝王权术,难道还想不明白么,本宫知道你们靖国公府家教甚严,可那些天下为公,仁义道德说起来容易,但陛下毕竟也是凡人,会担心生老病死,会有力所不及与无能为力,可同样他还是一国之君,居高位者有居高位的孤苦和艰难,他要治理脚下这片疆土,若是连朝堂都不能完全掌控又何谈一统天下。”
“所以就能滥杀无辜,残害忠良?”萧逸辰反问,却又自知失礼,连忙跪地,“罪臣一时言语无状,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不是滥杀无辜,更不是残害忠良,陛下只是做了作为皇帝应该做的事,若不是顾念着与侯爷的情谊,陛下本不必如此。”沈汐楉摇了摇头,“所以本宫才说,在侯爷的心里,从未将陛下真正的当成皇帝,否则以靖国公府如此滔天大罪,陛下竟然留侯爷一命,无论初衷为何,难道侯爷不应该是跪在理政殿外,叩谢陛下的不杀之恩么?”
“不杀……之恩。”萧逸辰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多谢皇后娘娘提点教诲,罪臣感激不尽。”
“侯爷,其实本宫与你是一样的,自从祖父过世,在这西都皇城里,本宫也一样孤苦无依。”沈汐楉说到此处不由得暗自神伤,“当初陛下肯立本宫为后,无非是看中了本宫的出身家世,比起侯爷好歹与陛下还有行宫患难的情分,本宫与陛下之间撕开所有的粉饰,不过就是冷冰冰的权利交易。更何况我沈家一脉向来人丁单薄,祖父去后便更是树倒猢狲散,难成气候,但这却是陛下最想看到的局面。”
“皇后娘娘育有嫡长子,功在社稷千秋,切莫这般妄自菲薄。”
“若不是有这么个孩子,本宫活着还有什么劲头。”沈汐楉将跪在地上的萧逸辰扶起来,“像我们这样的人,说到底也都是为别人活着,自己的生死荣辱都是小事,大不了豁出这条命去,可只要想着身边这些亲近之人,难免会束手束脚,谨小慎微,生怕自己一个错处,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塌天大祸。”
“娘娘说的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