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科目三考试理所当然的失败了。
因为他连马都没有,考什么试?总不能骑在自己身上吧。
保罗不见了。
保罗属于霍尔斯马术学校,与拉斐尔的关系只是租赁,平时训练完后,各回各家,拉斐尔回小木屋,保罗回马厩。
考试当天拉斐尔来马厩牵保罗时,发现它失踪了。
他当然可以随意挑选一匹马参加考试,但是他没有。
他要找到保罗。
拉斐尔性格中有时就会出现这执拗的一面,明明可以用很简单的方法解决的问题,明明只要换一匹马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他偏偏不。
他要找到保罗。
为此,他需要做一件事。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拉斐尔决定去买衣服。
他来到了萨维尔街,精挑细选了一套粗花呢三件套、一件苏木各兰呢斗篷、一顶猎鹿帽、一块满是刮痕的怀表、一副黑色皮手套、一个放大镜、一把石楠根烟斗。
虽然夏天穿这么多有些热,但是拉斐尔还是很敬业地一件件穿戴好,然后他伸出食指指向空气中某处抑扬顿挫道:“真相只有一个!”
萨克斯悠扬吹响,拉斐尔已经准备好解决这次的事件了!
霍尔斯马术学校名马(病痨马)失踪之谜!
当务之急是两件事,第一,要仔细勘察案发现场,第二,要缩小嫌疑人范围。
拉斐尔穿着能大幅提高破案率的衣服回到了马术学校的马厩,他拿出放大镜开始研究现场。
相信大部分人都知道(那也未必)马匹是站着睡觉的,拉斐尔观察着马厩地面上的泥土和蹄印的深度,初步判断出保罗失踪的时间应该是在午夜到凌晨之间。
现场没有反抗的痕迹,那么就只剩下两种可能——保罗自己走出了马厩,或是保罗被熟悉的人牵出了马厩。
排除第一种,显然保罗不会自己出去,这懒马大半夜的难道还会梦游?
那么保罗是被熟悉的人牵走的。
拉斐尔蹲下身来观察马粪,呃,尴尬,这个马粪的分量有点多,他不得不向外移了移身体。
无人清理的马粪,有点意思。
别误会,正常人不会觉得马粪有什么意思,拉斐尔不正常罢了。
马厩里没有更多的线索了,拉斐尔围着马厩转了一圈,找到了那天把保罗牵来的马夫。
“上午好啊。”拉斐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友善一些。
因为他现在是个侦探,侦探看谁都像嫌疑犯,当然会引起他人的不快。
“我不好,”马夫抱怨道,“我辛辛苦苦累死累活在这里叉草,而你却穿得这么讲究,玩着推理游戏,你说好什么好?”
“……”
这年头马夫都这么有个性吗?
等等,是友军!
“你刚刚说我玩着推理游戏?”拉斐尔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了起来。
“啊?哈、哈哈,我有说吗?”
“你当然说了!”
“说了又怎么样?看你这身打扮不就是玩推理游戏吗?”
“还想狡辩?昨晚午夜到凌晨之间,你人在哪里?”
“当然在婆娘的怀里!你问完没有?问完了赶紧滚蛋!我有什么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马夫的反应越是抗拒,嫌疑就越大。
拉斐尔笑了笑,一副看透真相的样子,“我听人说今天早晨才看见你回家,然后又看见你匆匆忙忙地来干活了,是不是?”
“不、不是!谁说的?胡说八道!”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拉斐尔装模作样地吸了口烟斗,露出了严肃而正直的表情。
这句话仿佛有魔力。
传说中“言灵”能仅凭语言便操纵人类的行为,难道是真的?
抑或是这句话本身就具有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我们现在还不得而知,我们唯一知道的是,拉斐尔在说出这句话后,身体严重脱水,心灵极度疲惫,头晕目眩,一时间竟要摔倒。
这是怎么回事?拉斐尔勉强扶着马栏,稳住了身体。
马夫眼神逐渐变得空洞,不带感情色彩地开口陈述道:“昨晚头儿吩咐我,把圣保罗牵到上城区的方檀家去。”
说完这句话马夫毫无征兆地向前扑倒,昏迷不醒。
听完马夫的坦白,拉斐尔再也坚持不住,向后摔倒,昏迷不醒。
……
……
时间不停流逝。
拉斐尔意识逐渐开始清醒,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
他挣扎着爬起身来,捡起掉在一旁的猎鹿帽带回头上,看着身旁依然昏迷的马夫,胃里翻江倒海,心中充满了疑惑。
我们怎么会昏倒?
马夫就这么老实地交代了?
他没有进一步思考,当务之急是找到保罗,“昨晚头儿吩咐我,把圣保罗牵到上城区的方檀宅邸去?”他重复着昏迷前马夫说的话。
“头儿?方檀?”
拉斐尔背起地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马夫,大步走出门去,在街上花一块银币请孤儿军把他送去了希波克拉底医院。
希望这贫嘴的马夫别出什么事。
然后拉斐尔决定去上城区的方檀宅邸一探究竟。
一般来说晚上去比较符合刺客的身份,不过拉斐尔等不了这么久了。他迫不及待地——去喝了一杯。
执行任务前当然应该喝一杯。
他顺便向酒保打听了一下方檀究竟是什么人。
酒保是个光头,光头一般来说都不简单。
酒保熟练地擦着酒杯,酒杯上的光芒反射到他的光头上,熠熠生辉。
他不咸不淡地说道:“方檀?著名的歌剧演员啊,你不知道吗?”
拉斐尔挠了挠头,他对这方面确实不太了解,“再来一杯‘击倒巨人’。”
“好,”酒保点了点头,驾轻就熟地开始调酒,“方檀之前是很出名的,不过几年前他不知道为什么,很少出现在公众视线内了。也许是累了?反正他赚的钱也够多了,呐,你的酒。”
拉斐尔一边消化着信息一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啧……爽,够劲,”拉斐尔赞叹道,“你调的酒永远是最好的。”
“过奖了,”酒保明显很是受用,于是又多补充了一句,“我还听说方檀最近和某个剧作家有点矛盾。”
“谢了,”拉斐尔留下银币,“下次见。”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准备回去睡个好觉了。天边被染红的云霞在某些人眼里,尽是肃杀之意。
在某匹马眼里也一样。
保罗还没有死,不过也快了。
它面前有个人正在磨刀,磨刀霍霍向保罗。
保罗很害怕,它不明白。
它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它只是一匹马啊,马肉又不好吃,为什么要绑架、乃至杀害它?
这世界上很多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保罗会就这样带着疑问死去。
它不想死,它还有很多胡萝卜没有吃,它还没遇见命中那匹心仪的小母马,甚至……它还没有帮助那个小气的讨厌鬼通过考试。
可它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它感觉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了,能保持站立就已经是它极限了。
保罗面前那人停下了动作,似乎对刀的锋利程度已经满意,他转过身来走向保罗。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保罗四肢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这是怎样的杀气!
这人手上早已沾满了无数的鲜血,稍微通人性的生物便能察觉到他身上去铺天盖地而来的血腥味。
这人身材并不高大,甚至看上去有些弱不经风,他年纪在三十岁上下,面容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拿刀的左手似乎有些残疾。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雅各布,你的朋友。”
保罗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我呢,是一个喜欢沟通的人,毕竟以前我只是杀人,杀马倒是头一次,可能有些做得不好的地方,希望你不要介意。你觉得是直接砍头好,还是从大动脉下手比较好?”
屠夫竟然和羔羊讨论这种问题,实在是有些荒谬。
“你别这种眼神看我,没有用的,你又不是第一个这样看我的。我只是唠叨了点,不过我可是专业的,你死定了。”
保罗似乎真的能听懂人话,它的眼神逐渐被绝望填满。
“你死后呢,你还在滴血的头会被悬挂在某个剧作家的床头作为警告,这个点子说实在的挺老套,我记得八年前普佐就这么做过,不过随便了。你的身体呢,下场就比较有新意了,你的内脏会被掏空,身体内外会被洗干净,然后某人会把你空壳般的身体当做睡衣,穿在身上睡觉。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你。”
保罗眼神空洞,它沉浸在雅各布描述的景象中无法自拔。
雅各布很满意,他舔了舔嘴唇,他很喜欢品尝猎物死前的恐惧,这让他感到“存在”的意义。
雅各布缓步走向保罗,粘稠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然后一刀斩下!
……
……
方檀最近心情很不错,真的很不错,不错到他甚至想要开口唱歌。
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开口唱歌了。
因为他嗓子坏了。
他是一个歌剧演员,嗓子坏了意味着他职业生涯的谢幕。
他宣称嗓子是被人毒哑的,但旁人都认为是他过度饮酒抽烟造成的。
方檀的事业一落千丈,他消沉了很久,越是消沉,越是放纵自己,越是放纵,嗓子就越差,如此恶性循环。
他没救了。
直到他遇见了一个传教士。
此时伦萨王国内大大小小的宗教有十几个,除开占据主流地位的布利泽德教外,其他宗教都不成气候,方檀以前也从未听说过这伯理衡教。
但他现在听说了,他将得到拯救。
“主将拯救所有信徒,迷途的羔羊们终将重回正道。”那传教士如是说。
“那我的……我的嗓子也可以治好吗?”
传教士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主无所不能,只要你……”
方檀连连点头,只要嗓子能恢复,他能重回舞台,立于这世界的顶端,再次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这些代价又算得了什么?
方檀理所当然地入教了,他答应传教士在嗓子恢复之后会特别为伯理衡教策划演出,用以推广宣传。
他甚至重新找上了当年合作的剧作家……当然,最后不欢而散了。
剧作家对方檀很失望,他扬言就算方檀嗓子恢复了,也不会考虑再次合作的可能性。
“这很简单,那匹马不是还会剩下一个头吗?送给剧作家。”
方檀了然地笑了笑,“那这件事派谁出面?”
“教中自有安排,你只需要按照我的指示,穿戴好那匹马就行了。”
虽然听上去有些恶心,方檀还是点了点头。
……
……
方檀的宅邸很好找。
拉斐尔来到上城区后很快就找到了它。这座宅邸外观是如此的艳俗、浮夸,尽情展示着主人的财富与品味。
拉斐尔一边嫌弃着这丑陋的建筑,一边熟练地翻墙而入。
他的翻墙技术已臻化境,毕竟比奥纳西斯庄园围墙更难越过的地方并不多。
然而,当拉斐尔轻盈地落在围墙外的草坪上时,他感觉脚下软软的,似乎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闷哼了一声,似乎有些身不由己。
也是,不然谁会愿意被人踩呢?
拉斐尔蹲下身,开始查看这东西的情况……
这东西……大概是个人?
毕竟它被人用绳子配合大片绿叶给紧紧地绑住了,不容易分辨。如果非要形容我会说它像是一个大粽子,不过鉴于这个世界没有粽子,所以我不打算这么描述。
总之这东西不怎么美观,绳子的艺术被玷污了,拉斐尔很心痛。
于是他拿出匕首割断绳子,扒开绿叶,粽子里果然是个人,还是个认识的人。
盖伊,入学考试时认识的刺客,艾茜收的小弟。
这家伙怎么在这里?被随意丢弃在墙角,仿佛侮辱一般。盖伊浑身沾满了不明的粘液,而且还散发着一股甜咸混杂的味道。即使作为一个粽子,这也太出格了。
拉斐尔把盖伊拖到某个昏暗的角落里,拍了拍他的脸,“喂喂,起床了,美女剑客带着肉来了!”
这句话对盖伊没什么杀伤力,拉斐尔只好猛拍他脸,盖伊总算逐渐转醒,“哎,我……我是谁?我在哪儿?谁在打我?”
拉斐尔把他的脸捧到自己面前,“是我,好久不见。”
“啊、哈哈、你,”盖伊上气不接下气道,“来得真是时候。”
“发生了什么?”
“能先给我一杯水吗?”
“不能。”
“那好吧,最近师父派我调查伯利恒教的事,我一路跟着传教士到这里,然后……你看到了。”
“你可真弱啊。”拉斐尔语气中带着强者特有的怜悯。
“喂!我是个配角啊!能有多强?”
“咳咳,这个……伯理衡教是怎么回事?”
“我也没搞太懂,最近声势挺大的,感觉上是个邪教,嘴上老是说着‘向主忏悔’、‘为主奉献’之类的鬼话,还经常会展现出某种所谓的‘神迹’,信徒是越来越多了……”
“所以说你是被某种‘神迹’给捉住了?”
“不,我就是普通地被捉住了。”
“……”
气氛有些尴尬啊,拉斐尔不想再去深究盖伊身上那些粘液是怎么来的了。
“我是被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人抓住的,他把我丢在这里之后,好像去了那边……”
“走,去看看。”
拉斐尔小心地搀扶着盖伊,一路避着人,来到了某个房间外,房内传来一个平凡而真实的声音,“我呢,是一个喜欢沟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