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马司令不在家,曹莺歌和莫晴照例来到马太太家陪她吃晚餐。
席间,三人闲谈到近来社会人心浮躁,离婚率日益增高的问题,莫晴说非常羡慕马太太嫁了司令这么忠诚干净的丈夫。
曹莺歌也顺势奉承道:“司令这样的男人世上绝无仅有,咱们哪有阿姨这样的福气啊?哼,现在的男人百分之八十心里都想着‘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
马太太微笑着自谦道:“我家老马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好?不过是心眼儿实在些,说白了主要还是人笨,没长那么多花花肠子。话说回来,要是他这种老实人也在外边拈花惹草,我可真活不下去了。”
莫晴于是又夸赞起马太太的女婿吴子洲来。而曹莺歌没有再说话,估计正在想着如何陷害万事压她一头的莫晴……
三天以后,那封匿名信就出现了,信中内容和她们三人当天的谈话内容联系密切,因为没有外人在场,莫晴又不可能自己陷害自己,所以马太太很快想到了写信之人就是曹莺歌。
政委和曹莺歌苦口婆心地深谈之后,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也写下检讨说明事情纯属捏造,马司令和莫晴的确是清白无辜的。在得到了马司令的原谅之后,曹莺歌受到了警告处分。
按理说,匿名信事件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水落石出,可以圆满结束了,但马太太的心理问题却刚刚开始显现。
从此以后,马太太不再信任丈夫,无论他如何对自己百般体贴,一如从前一样,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怀疑他的忠诚。甚至,他越是对她好,她越会觉得他是否心中有愧,刻意讨好自己。
因为这次的事,曹莺歌再也没有脸面来到马家,而莫晴也为了避嫌,极少再来。
失去了这两个有活力的女孩子萦绕身旁,马太太性情更加孤僻。只要马司令一时不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她就会怀疑他是否去和莫晴约会了。虽然她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想法的荒唐,却完全控制不住那种充满嫉妒和酸意的幻想。有时候,这种幻想甚至具体到令人羞臊的地步。
可以说,一封纯属虚构的匿名信摧毁了马太太原本的幸福生活,令她时时刻刻生活在和疑心病的斗争之中。
听完马太太的叙述,柳澄心已对她的问题有了初步判断。
理智上明知事实并非如此,内心却仍对匿名信的内容深信不疑,这种既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现实的想法称之为“妄想”,马太太所怀有的就是典型的“嫉妒妄想”。
另外一点值得注意的是,从始至终马太太的叙述太过于平静理智,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通常,这种情况下表达出来的故事都是经过了意识伪装和加工的事实,一定隐瞒了至关重要的细节。而那些被隐藏的事实才是问题的关键。
要想知道隐藏的事实,从马太太口中是不可能得到的。这并不是说她故意有所隐瞒,相反,她自己根本意识不到那些被审查作用压抑在潜意识当中的事实。这也是她自己对妄想找不到根源又无法释怀的原因。
柳澄心找到吴子洲,拜托他协助自己联络相关人员进行询问,以辅助诊断。最后,她从莫晴的口中找到了答案。
根据莫晴的说法,那天她们三个人在饭桌上讨论男人出轨的问题时,她曾说到自己也很羡慕马太太的女儿女婿,马千雪和吴子洲之间的感情。这时马太太脸上立刻神采飞扬,对这个和自己同一姓氏的女婿赞不绝口,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甚至比对亲生儿子还甚。
莫晴所说的这些内容在马太太自己的叙述中被一笔带过了,尤其后半段对她自己当时反应的描述被完全隐藏了起来。而且,以柳澄心对她的观察,还有同吴子洲之间的谈话结果可以判断,马太太和吴子洲的确情同母子,但是为什么从她的叙述中却完全找不到有关吴子洲的任何字句?
柳澄心认为答案可能有二。
其一,可能吴子洲的确和此事没有丝毫关系,但是这无法解释马太太为何会对本应提到他的部分刻意隐藏。
所以,更有可能的解释是第二种,即正是因为吴子洲才是马太太心理问题的根源,但是因为审查作用的过滤,她才将吴子洲完全排除在自己的叙述之外,试图避免面对事实的真相。当然,这些完全是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是阻抗(注1)的结果。
再深入分析,马太太妄想的根源看似来自那封匿名信,但实际上仔细回想,匿名信的内容本是曹莺歌从她的话里得到启发而写的,也就是说那些都是来自她本人内心的潜在愿望。
可是,一个生活幸福、婚姻美满、本身也贤良淑德的女人,为什么会有这种希望丈夫出轨的愿望呢?
联想到有关吴子洲的疑问,柳澄心终于明白了马太太真正的心理动机,并在和她本人再次谈过之后确认了这一点。
原来,马太太在年轻的时候暗恋过自己的一位堂兄,他和吴子洲一样,是一位出色的外科医生。但是,一来两人的血缘关系不允许,二来那也不过是少女锦绣的绮梦,不求结果。所以,在遇到热情追求她的马司令之后就渐渐淡忘掉了。
或许是因为母女的眼光总有相似之处,多年后她的女儿马千雪竟也喜欢上一位医生,并和他结了婚。巧的是,这位医生和马太太那位堂兄不但职业一样,就连姓氏也一样,甚至有着酷似的外形,他就是吴子洲。
马太太对女婿一百个满意,但是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其实是因为那份已经淡忘的少女情怀,是因为吴子洲酷似她的初恋。
注释:
1阻抗:弗洛伊德将阻抗定义为患者对于那些使人产生焦虑的记忆与认识的压抑。因此,阻抗的意义在于增强个体的自我防御,目的在于不使个体的自我认识与自尊受到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