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陶瓷杯里,装着刚倒出来的半杯热水。老佣人李阿姨把端着托盘,在沙发后面有片刻的迟疑,看到叶章什么也没说,这才挨着姜晓把杯子放下,转身出了客厅。
姜晓立刻捧住杯子,喝了一口。水很热,但并不是无法忍受的烫。热水从口腔一路流过肠道,姜晓连喝几口,这才觉得冷凝住的血液在开始缓缓流动了。
叶章的话把她最后一丝希望掐灭了。是的,她很清楚,她在自欺欺人。外面的天从亮色变成暗色,直到完全被染成黑色。她什么人都没有等到。
那是她唯一的希望,所有的电话都打不通,即使可能性是0.001%,她也不愿意告诉自己,真的不可能了,放弃吧。
叶章那句带着恶意的话,就像一把刀子,没有任何掩饰地,极慢极慢地插进她的胸口。
她的牙齿轻微地发颤,一杯水全部下肚,姜晓终于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时间已经不早了——按照救援速度来说的话。姜晓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八点过十分。她经常十二点之后才睡觉,但今天,在这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大房子里,她产生了困意。
叶章坐在她对面,戳破她美好的想象之后,他就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不发一言,膝上放着一台电脑,偶尔,他的眼睛会从电脑后抬起来。
他的眼神跟这个屋子一样,没有任何温度。她已经是砧板上的鱼,所以他好像没有那么急了。他不松口让她去睡觉,而她坐在他对面,又绝对不可能睡得着。
她确信叶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这可能是一种战术——像猎手熬鹰一样的熬着她,让她从身体到心理全线崩溃。
然后呢?然后她仍然不知道那个“黎白秋”是谁,也说不出她在哪儿。
吴管家遥遥地看着,头发在灯光之下黑得发亮,但这并没有减轻他慈祥温和的气质。时钟指向数字九的时候,他抬脚走到叶章身边。
他们的声音都放得很低,姜晓听不见任何信息,她只能从两人的面部动作来判断,他们在谈论她。因为当吴管家的弯腰在他耳边说话时,叶章的视线向她投射过来,紧接着吴管家也看了过来。
姜晓感觉自己像个被估价的商品,她再次感到从早上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她的情绪——屈辱。她还没来得及找到一个出口,听见叶章简单地答了一声“嗯”。
吴管家向她走过来,脸上的笑容淡淡的,但并不做作,让人觉得舒服。他说:“黎小姐,先上去休息吧。”
周围的一切,以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让姜晓觉得陌生。吴管家的温和给了她一丝抚慰。尽管他也是恶人中的一员。
“我姓姜。”姜晓看着吴管家,慢慢地说。
吴管家加深了嘴角的笑容,但什么也没说。
姜晓从沙发上站起来,头晕了晕,扶着沙发背缓了一会儿才视野清晰地站立。大概怕她死了,叶章居然真的找了个医生给她看,结论是她的低血糖比较严重,其他没有大问题。
幸好眼睛没有出问题,如果看不见了,她真的会死在这里。
被子也是冰冷的,姜晓缩进去,蜷成一团。
预想中的失眠并没有到来,事实上,她躺在床上没多久,睡意就以铺天盖地之势完全淹没了她。她做了个梦,梦到有个面孔模糊的男人一直拉扯着她,忽然从那混沌的一团中伸出两颗带着血的獠牙,快速地向她的脖子袭来。
姜晓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个怪物,转身跑起来。她听不见风声,听不见背后那怪物的吼叫,整个世界只剩下重重的喘息。
再跑一段,她就坚持不住了,要结束了。
不知从哪里伸过来一只手,抓住了她。那只手的动作很温柔,一下一下地轻轻抚着她的手腕,恐惧渐渐散去,她奇异般地冷静下来。
那只手完成了任务,松开她准备离开。
姜晓反手握住了它。
两只手交握,姜晓获得了安全感,她感到平静。
她看不清是谁拥有这样有魔力的手,因为那也是一团混沌。这个“人”伸出了另一只手,在她脸上轻轻抚过。
这一夜接连做了无数个梦,一个比一个可怕,那只手最终还是消失了。在梦里,姜晓一直在被各种怪物追赶,她只能不要命地逃。
半夜的叶家别墅,只有叶章房间里还亮着灯。他半靠在床头,静静地盯着一张照片。那上面有他最爱的人,羊毛卷的长发,显得她非常娇俏可爱。
羊毛卷,这三个字还是她告诉他的。叶章清楚地记得,有一天她一大清早就来他公司,脑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当时他只觉得被晃得心烦。“你觉得我的新发型好不好看?是最近的流行,叫羊毛卷。”
她的笑容灿烂又阳光,但他用冷冰冰的态度将这灿烂远远地阻隔了。他叫来助理,把她客客气气请出了办公室。
后来她突然很少笑了。
再后来……
叶章的眼角有些湿润,思念像潮汐一样,不停地涌上来。
他刚把相框放进抽屉里,突然听见隔壁房间一声巨大的“咚”。隔壁住的是姜晓,他忽然警觉起来,温柔从脸上褪去,他变得很严肃,拉开被子下床,他往门口走去。
姜晓在想办法逃跑吗?这几乎是他的第一反应。
他在姜晓门口凝神听了五秒钟,然后扭动门把手,打开了房门。走廊上的灯光锲而不舍地洒进来,他极快地扫了一圈,窗户关得很好,床上有微微的隆起,他看到了姜晓的短发和白皙的脸。
那么刚刚那个声音是怎么来的?
他没有犹疑地踏进了姜晓的房间,拉开窗帘检查了一遍窗户,然后盯着姜晓看了几秒。
门再次合上,房间里的光消失了。
黎夏深陷睡梦之中——即使她刚刚因为剧烈的挣扎从床上掉下去——对房门的开合一无所知。
直到破晓,那些幻境终于散去,姜晓松下了皱起的眉头。
这已经是吴管家第三次贴在姜晓房门上听动静了。叶章坐在餐桌前,拿着一片吐司正在细细慢慢地嚼,听到身后的动静,头也没转地问:“醒了吗?”
吴管家摇了摇头。
叶章皱着眉,搅了搅咖啡,直截了当地吩咐:“敲门把她叫醒,她不是专门来这睡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