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缕阳光如金剑一般刺破苍穹，清扫了晨雾，让乾坤变得明朗了起来。
蓝田县境内，秦岭山下，一排茅屋最左边一间的房门突然打开。
一个布衣荆钗、十三四岁、面容姣好的小女子，搀扶着一个十一二岁长袍披肩的小丈夫出门而来。
小男子头上包裹白布，在小女子的搀扶下，走起路来也有些趔趄，显然是受过伤，而且伤在头部。
扶着小男子在门口木墩上坐下后，小女子柔声说道：“九哥儿，你坐在这里晒会儿太阳，我去舂点米，给你与夫人熬些米粥喝，可好？”
九哥儿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去吧。”
“香儿姐。”
在小女子转身几步后，九哥叫住了她，微笑着说道：“谢谢你，香儿姐。”
“九哥儿今日真客气。”
香儿姐笑呵呵的回了一句，便去房中拿了谷物出来，准备舂米熬粥。
一坨石头中间掏个窝出来，就是石舂，放入谷物后，用木棒做的舂锤舂下去，给谷物脱壳，就是舂米。
这是一种力气活。
看着香儿姐抱着舂锤，一下一下的砸向石舂，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的样子，九哥儿不由陷入了沉思。
九哥儿，大名唐正，去年还是蓝田县的一个公子哥，父亲唐文山为蓝田县令。
本有大把好日子过，奈何去年贤太子被废，天后与天皇相争，唐文山酒后评议之言，不知怎么的被传到了武则天耳中。
也许传言还被加工了一番。
此时是681年，正是武则天威凌天下之初，别说是一个县令了，此后世家大族、各级大佬，什么宰相皇族的，那死的都是一波波的。
唐文山在第二天酒醒后，立马就后悔了。
于是唐文山一面安排妻儿有娘家的各回娘家，没娘家的也择地安置，一面想找人求情一二。
可他之所以会酒后失言，本就是因为他属于贤太子一派，此时李贤被除太子位，平日相熟官员本就是自身难保之时，又怎么顾及得上他。
没过多久唐文山被抓，又过两日，唐文山因非议罔上被斩。
还好唐文山在遣散妻儿之时，并未让妻儿带走什么钱财，来抄家之人，在清点财物后，应该还比较满意，就没有对唐正等穷追不舍。
唐文山在妻子刘氏与最小的儿子唐正，安排在秦岭山下的僻静处，本是好意。
希望就算朝廷穷追不舍，其他位于明处的儿子就算全死光了，这母子二人也能有一条活路，给他保留一点唯一的血脉。
为此，还给唐正准备了一个媳妇儿，也就是比唐正大两岁的柳香儿。
表面看来，唐文山考虑的不可谓不周到，这个离最近的乡里还有十来里的地方，确实不会有外面的人进来。
可没有外面的人进来，并不意外着这里就安全，也不意味着这里就没有人。
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古代逃民比比皆是，这里既然是法外之地，自然就住着法外之人。
前两天，唐正就遭到了一个野民的袭击，而且还一命呜呼了。
唐正看着柳香儿舂完米，又拿出簸箕把米糠簸出去，再把没有舂到的谷子挑出来装好，才去熬粥，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效率如此低下的时代，在这远离人烟的山下，求存何其不易。
唐正如今首要考虑的还不是什么效率，而是住在这里，该怎么保障安全，才是最需要打算的。
喝了柳香儿端来的米粥之后，唐正感觉舒服了许多，不但身上有了些力气，头上也不在那么晕眩了。
看着柳香儿端着米粥进入母亲刘氏的房间，又端着空碗出来后，唐正才上前问道：“香儿姐，娘亲身体如何了？”
柳香儿含笑点头道：“九哥儿放心吧，夫人身体好多了，刚刚还问起九哥儿呐。”
“如此便好，香儿姐也去食些米粥吧，我去与娘亲说会话。”
见柳香儿进入灶房后，唐正上前扣门，喊道：“娘亲，您感觉好些了吗？”
由于唐正受伤，刘氏在气急攻心之下，之后也卧床不起，如果唐正没有醒过来，这个家就算完了。
“为娘无事，我儿可是大好了。”
随着急促的话语，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响动，片刻开门后，一位四十许的妇人，眼中含泪的看着唐正。
这就是唐正的母亲刘氏了，唐正心中叹息着回以微笑。
刘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并将唐正搂在怀中，不停的念叨道：“上天保佑，唐家列祖列宗保佑，我儿终于醒过来了。”
记忆的融合，让唐正本能的对刘氏有一种濡沫之情。
“儿无事，娘亲不要太过伤情了，这样对娘亲身子不好。”
“我儿无事便好，娘不哭，娘不哭了。”
刘氏慌忙的用衣袖擦着眼泪，只是情绪波动太大，一时间又怎能止得住泪水。
唐正将刘氏扶进房中，在矮几旁的草席上坐下，等刘氏情绪稍稍稳定之后，才说道：“娘亲，儿想去一趟乡堡，采卖些物什以傍身。”
想着唐正的遭遇，刘氏倒有些意动，只是想着自己母子的身份，一时间又有些踌躇。
“我们确实是需要一些兵刃傍身，为娘这里银钱倒是有一些，只是以咱们的身份，贸贸然的进入乡堡好吗？”
“娘亲多虑了，几个月时间过去，事情已经淡化了许多，再说此地乡堡离县城最远，想来也不会有人识得我等。”
在唐正的劝说下，刘氏同意了唐正的乡堡之行，取出一贯铜钱交给唐正，问道：“这些够吗？让小香儿陪你一起去吧。”
唐正摇了摇头，看着刘氏说道：“留娘亲一人在这里，孩儿放心不下，我们一起去，而且娘亲也需要去乡堡找大夫医治一番才行。”
“可是家中无人留守，若是招了贼人可怎生是好？”
“若真有贼人前来，留下母亲一人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一起前去乡堡来的好些。
只要地窖的粮食无忧就行，其它家中的一点浮财，丢了也没什么所谓。
再说，几天前那个野民虽然伤了孩儿，孩儿也同样砍伤了他，应该不会在近几日前来。
此地僻静，其它时候也罕有人至，娘亲宽心便是，大不了我们快去快回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