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惇抓住最后的理智,垂死挣扎地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没办法,总不能当着五经的面趴桌子睡觉吧。即使是想转移话题,他也没什么能说的。
毕竟他懂的东西,理科化、金融学,都不是能跟这个时代的人沟通的。唉,赵惇心中默默叹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够体会到传说中“天才的寂寞”。
不知道这种偶尔清醒一下的混沌状态持续了多久,赵惇的头突然猛然地往下一点,又一次从迷糊中惊醒过来。
微微侧过头去看了看在一旁伴读的五经,那叫一个心无旁骛专心致志,顿时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学霸之气。
五经都是这种水平了,可以想见原来教他念书的赵惇是个什么角色……赵惇再次默默地揉按自己的太阳穴,深觉前路坎坷。正闭着眼睛做眼保健操呢,赵惇把书一放,喊道:“五经,我们去练剑吧!”
“啊?”五经茫然地抬起头。
“走走走!”赵惇率先跑了出去,五经只得捧着两把剑带着赵惇去了后苑的空地。赵惇接过剑,有些犹犹豫豫地拔了出来,前世的记忆疯狂涌来,脑子里快速地闪过无数招式片段,握着剑的手仿佛自己拥有了意识,就要不受控制地带着全身开始动作、
在赵惇的想象之中,剧情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然而不幸的是,这么热血的桥段事实上并没有发生。赵惇握着沉甸甸的剑,看着锋利的剑刃在晨光中熠熠生辉,脑子里只能模糊地回想起一些太极剑的动作。他大学体育课选修过太极剑……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重操旧业的一天啊……人生真是奇妙……
就在赵惇发呆的时候,五经也拔出了剑,将剑鞘放在长椅上,恭恭敬敬地在赵惇面前抱拳。
“少爷,开始吧?”
赵惇一下子整个人都不好了。难不成这练剑玩的还是对战?!他轻咳了两声,一脸认真地说道:“……五经啊,你听我说,今天咱们不对打!嗯……那个,我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悟出了一套新的招式!让我演示给你看。”
赵惇说完,立刻提气收腹,摆好了架势,口中念念叨叨地说道:“预备、起势、并步点剑、弓步削剑、提膝劈剑……”
这具身体的素质着实比他原来的身体好,很多动作很轻易的就能够做到位。不像以前读大学的时候,剑比现在轻,做完一套却累得多,而且还经常被老师批评软绵无力。由于是一边回忆一边舞剑的缘故,赵惇完成一套时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
做完最后的收势,五经很是崇拜地拼命鼓起掌来:“虽然看不出这套剑法厉害在哪里,但是少爷坐起来很好看!嗯……就是名字怪奇怪的。”
赵惇满意地笑了一下,当初他学太极剑的时候费了不少功夫去记那些逼格高到炸裂天际的名字,今天终于有机会秀一下了!
赵惇清了清嗓子,一脸高深莫测、风轻云淡地表情:“咳咳。五经啊,我们要学会返璞归真。招式的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招式。甚至招式也不重要,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无招胜有招。不过既然你想要好听的名字,那我就‘随意’取几个来给你听吧。”
赵惇再次摆好架势,开始起势:“三环套月、燕子抄水、怀中抱月、宿鸟投林……”清朗的声音在空阔的庭院内荡开,衣衫扫过清晨的花香。没有往日与五经对打时的激烈,也没有刀刃相击的骇人声响。背景是刚换上新叶的竹林,混着旁边湖光水色、桃红柳绿。所有的景色之中,最最主要的,直直投入姜枫眼帘的,是赵惇。
衣襟微散长发当风,灵活的手腕甩动长剑,衣袂起伏翻飞。退步、跳步、摆步,劈剑、挂剑、撩剑……一招一式,行云流水,风流倜傥,松沉自然,潇洒飘逸。
收势之后,赵惇正想要说话,就发现五经指了指他身后,回身一看,却发现姜枫就站在门下。赵惇一回头,她就立刻低下头去了:“……幸苦了,既然你们在练剑,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姜枫转身就走了。看着她转身离去,赵惇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很是不习惯地感受到了五指穿过长发的感觉。要是早知道姜枫在就好了,那么他一定会做得更加努力一些的,嗯……就像校运会时的领操员那样。
赵惇伸了个懒腰,也没了兴致,将长剑收鞘后打了个哈欠说道:“五经,我们回去看书吧。”
“啊?哦……”五经微微一愣,随后接过长剑乖乖地说道。
回到房中,赵惇兴致蔫蔫地随意翻着书,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五经却在一旁兴致勃勃看着书,风吹过树叶,传来了沙沙的声响。寂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了叩门声。
抬头一看,姜枫此刻正站在门槛外,姿态端庄而优雅。为了采光,门一直开着,想必刚才她是为了提醒屋中的人而敲的门。
……才回房没多久,就被自家媳妇看到自己看书打瞌睡,我至于这么惨么……赵惇扶额。
“没打扰到你们吧?早饭快好了,要是看得差不多了,就一起到正厅去吧。”姜枫站在门槛外,微微而笑。
“哦……哦!”赵惇恍然,连忙从椅子上起来,轻轻踢了一旁地五经一脚,笑道:“好了好了,我们快走吧。”
五经一脸茫然地望着赵惇,说道:“少爷……”
赵惇眼睛微微一瞪,把五经手中的书抽走,轻咳了一声说道:“咳咳,早饭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说完,便抢先出了门,这狂草繁体字,谁爱看谁看去。
赵惇和姜枫两人并肩走着,眼神偷偷打量着赵惇,小声地说道:“那个……你的病才刚好,不要太勉强了。多休息一两天也不碍事的。”
姜枫语气温柔、神色之中隐含着些许担忧,让赵惇愣了一愣:“啊?我很好啊。”
姜枫没再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默默地朝着琴经阁的方向走去。
“摇头是什么意思……”赵惇抓耳挠腮的想着。
两人一路上没再多言,一路走到了琴经阁。上台阶的时候,赵惇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叫了一声。
“啊!我知道了!”
姜枫被赵惇的叫声吓了一跳,连忙看向赵惇。赵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你是不是看见我之前按脑袋,所以觉得我肯定是还没有恢复好?其实我不是脑袋疼,就是困……咳咳,眼睛有一些累了。”
“……是吗?”姜枫眨了眨眼睛,有些将信将疑。
“啊?是啊。”赵惇也眨了眨眼睛,两人大眼瞪小眼。
姜枫小脸微红,微微别过脸去,轻启朱唇道:“……好,无论如何,你这么说,我这么信便是。”
五经和小柳都不在,姜枫走到桌边,拿起盖着饭菜的竹罩子,拿起一只碗放在了赵惇的位置上,轻笑道:“今早做得是鸡蛋粥,你看看喜不喜欢。”
“我不挑食!”赵惇一边说着,一边在桌边坐下,伸长了脖子兴致勃勃地看着锅里的粥。
“喜欢就好,特意交代厨房煮得稠了一些,要是还饿,千万告诉我。”姜枫一边说着,将竹罩子放下,一边拿起碗站着为他盛了小半碗粥,轻轻地放到他面前,又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动作优雅安静,笑容恬淡秀美。佳人如玉,皓腕凝霜,本来应该是赏心悦目的画面,赵惇却突然不自在了起来,像是被什么绑住了一样。
姜枫坐下之后,将手放在双膝上,半垂着眼眸一动不动。一直等到赵惇拿起了碗筷,她才一勺一勺的舀起粥来慢悠悠地吃着。赵惇想起了前些天吃饭时的迷之寂静,顿时胃口就不太好了。就这么心不在焉地吃了小半碗饭,他偷眼瞧了两下姜枫,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额,那个……咱们以后就一起生活了,不用那么……那么讲礼貌吧?否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得多累啊。”
姜枫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抬起头来,面露疑惑地看着赵惇。
赵惇将碗筷放下,挠了挠头说道:“呃……就是比如,你不觉得吃饭的时候还坐得这么直,很累吗?还有啊,吃饭的时候不讲话,不会很无聊吗?”
姜枫脸上的疑惑更加明显了。赵惇挠了挠头,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哈哈……你不觉得不舒服就算了哈哈哈……吃饭吃饭。”
赵惇说完,连忙低下头吃饭。姜枫却拿着勺子,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她悄悄放松了些一直挺直的脊背。
……
原本模糊不清的命盘悄悄转动,浓雾散去,在上方显出了几句词:“烛泪应有芯,春蚕长怀丝。绸成蛹见弃,天明灯熄时。好梦终难竟,佳期未有期。芳踪已无迹,惇大不成裕。”
“苦海湿金榜,野火烬阿房。祎衣掩悲叹,霞帔贺新郎。行尸披锦缎,枯骨坐明堂。红颜总薄命,玉露伤枫林。”
“判词既现,结局已定。陪我去喝几杯吧。”司命星君微微一笑,转过身对着月老说道。
月老仔细念了念判词,琢磨了一番后突然指着司命星君的鼻子哈哈大笑道:“哈哈,你到是洒脱。我怎么越看这判词越觉得它是在骂你呢?”
“没什么洒不洒脱的,个人命数而已。我的一举一动,约莫也都在命盘的安排之中吧。”司命星君闭上眼睛,淡淡地说道。
“确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情网、命盘,谁都逃不过。罢了!走,喝酒去!”月老衣袖一挥,出了大门。
……
用过早饭,赵惇拉上五经出府闲逛去了,最近他发现洛水河岸旁有人下棋。
洛水河岸那一处并不算太过热闹,处于城郊,位置有些偏僻,城中的人不会将大的店铺开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所以路上大多都是一些挑着担子来走街的小商贩,行人也不算多。微微靠近河岸的柳树下经常有一个老头儿在那里摆弄着棋盘,有时候一些年纪相仿的老头老太太会在那边看棋,当然,偶尔也有一些书生路过,驻足观看。在柳树旁有一处随意搭起的茶摊,那是一次他和五经走累了在这边歇脚,一边喝茶一边就随意看了看,下棋的两个老头儿棋艺都还挺高的。
赵惇还想着不愧是古代啊,随随便便拎出来两个老家伙下棋都下得这么好,所以每逢登山练字完后,就常常会往这边过来看一会儿棋。摆起的老头是固定的,对面的对手经常换,不过看久了之后,大多也是一些熟人,棋艺普遍很高。
这样的脑力劳动,大概也是赵惇在这边能够找到的不多的娱乐项目之一了。事实上这渭河是当时公认的最为繁华奢靡的地方,画舫游艇女妓成群,夜幕稍稍降临,这里便成了不夜天。赵惇每天走着,也常常听说一些风流韵事之类的,只不过凡事都要讲究分寸,他是当朝宰相,和这一类娱乐,本身就是绝缘的。只不过在二十一世纪,他也不常去这些,所以对这些也不会有很大的兴趣。
此时不巧,天色有些阴沉,五经望了望天色,担忧要下雨。赵惇却摆了摆手,这点阴天,下雨还早着呢。他和五经去到茶摊,又是两个老头子在下着棋,约莫下了几刻钟,一位家中伙计的模样打扮的人急匆匆地往这边赶了过来,在老头耳边耳语了几句,老头子点了点头,起身说道:“范太爷,家中突有急事,你看这局棋……”
“呵呵,黑白双龙绞杀在一起,不分胜负,就算平局如何啊?”
“如此甚好,甚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随后那名老头拿上衣物,就急匆匆地回家去了。石桌上的老人开始一颗一颗的收子。赵惇叹了一口气,仰头喝完了手中的酸梅汤,说道:“五经,没得看了,我们回去吧。”
五经正要从怀中掏铜板,正在收棋的老头却慢悠悠的开口说道:“这位小少爷最近都来看棋,想必对棋字一道颇有心得,可愿意和我这个老头子来一局啊?”
赵惇撇了撇嘴,这是抓壮丁吧?
“咳咳……还行还行,那就下一盘。”赵惇走到老人面前,帮忙收起了棋子,收棋的过程中当然也有“公子吃饭了吗?今天天气略显阴沉”之类的家常话,赵惇随口回答了几句,开玩笑,怎么能让你知道我是当朝宰相?收完了棋子,老头微笑的将装有白棋的棋罐推给了赵惇,赵惇也不客气,拿起一颗棋子啪的一声放了下去。
老人低头看了看棋子的位置,又抬起头来望了赵惇一眼,皱了皱眉头,在棋盘的一边下了一颗黑棋。
“公子的棋艺……还未请教师从何人啊?”下了几十手后,老人拿着棋子却不下,疑惑地问道。
“自学的自学的。”
“哦……”
老人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两人默默地执棋对弈着,五经坐在一边,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棋盘,又抬起头望了望天色,这围棋实在没啥好看的,少爷的棋艺还用说吗?文武状元啊!那老头思考的时间越想越久,胡子都被扯掉了几根,偶尔抬起头看看赵惇,又不时的叹气,棋盘上白棋汇聚成一条大龙,将黑棋绞杀的四分五裂。
约莫有一个时辰后,老人将黑子放回棋罐,认输了。双眼静静地看着赵惇,片刻之后,老头缓缓地开口道:“公子的棋艺高超无比,只是下棋的方式上,是否有一些……”
赵惇笑了笑,将白棋扫到了棋罐中,说道:“下棋嘛,就是玩一玩,只是求胜而已。两军对决,无论何种手段,胜了便是。”
“可这棋道乃是君子所学……”
“不会下棋便不是君子了么?”赵惇收好了棋子,盖上盖子,一脸认真地说道。
老人愣了愣,沉吟了一声,笑了笑说道:“倒也不是。”
收好了棋子,眼看天色更加阴沉了,似乎快要下雨了。赵惇和老人打了个招呼,便朝着赵府的方向回去了,五经眨巴着眼睛问道:“少爷赢了吗?”
“嗯,只是以后可能不好去那边看人下棋了。”
“这是为什么?”
“你看老人家都觉得我是坏人了。”
五经愣了愣,扭头望着老人渐渐远去的背影,说道:“下了一盘棋就觉得少爷是坏人啊?肯定是少爷赢了他,他不能在那里摆摊了,所以生气了。”
这话自然也是随口说一说,那老人家倒也是有涵养之人,自然不会为了这一盘棋的胜负而生气,只是齐国的围棋很讲究分寸。朋友之间下棋光明正大、点到为止,一些有失风度的手法就不会乱用,但是下棋这种事情对于赵惇来说只是一个脑力游戏罢了,再加上双方有信息差,尽管老人的棋力非凡,但还是被赵惇一些小招数杀得溃不成军,也算是给赵惇心里带来了现代人欺负古代人的小小满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