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香?”皇帝皱了皱眉,可似乎又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一瞬的暗淡,随后叹了口气,走下宝座,站到了和永的面前,抬起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
“难为你还挂念着你的母后了,孩子。”
这一句话,说得当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皇帝语带怜悯的这一句话,看得何氏咬紧了掩藏在丝帕后的一口银牙,好不容易可以拿这个机会彻底扳倒蒋氏和她生的小贱人,真是令人恼怒。
蒋氏则是一愣过后,脸上先是露出了哀悼之色,可是旋即又将这神色掩去,低头不语。
一旁的王德海则是暗自点了点头,皇帝虽然这些年并未有多宠幸元后,但是对于秦氏的敬意还是存在的,而且晋皇自己本身也很孝顺,对于这个如此怀念哀悼自己嫡母的孩子,晋皇肯定是怜悯多于恼怒了。
“既然如此,那想必清华殿的师父们必定可以为二公主作证,君上要不要召他们前来查问一番,也好让公主的冤屈洗刷地更为彻底。”一旁的何氏见状不妙,只得硬着头皮委身建言道,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机会,绝对不可以这样浪费了。
可晋皇听了,却没有高兴或者欣慰的神情,反倒是瞥了何氏一眼,那神情中包含着一种警告的意味。
何氏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既然淑夫人这么说了,为了公平起见,王德海,去请清华殿的师父们前来,朕来问一问他们。”
和永听了父皇的命令,原本紧张的神色反而放松了下来,因为她今日去等李晏清之前,确实去了清华殿里,为嫡母上香,这一点作为理由,是无可指摘的。
何氏想拿这一点攻击自己和母亲,绝对是错误的。和永内心有些得意地想。
没过多久,王德海就带着一位僧侣而来,晋皇再三询问,这师父都说确实看见了和永公主前来烧香,而且时辰也确实能对得上。
这么一来,何氏想拿来攻击的说辞,也都不攻自破,而且,晋皇因着此事,还大大的申饬了何氏,还将那个告密的宫女送去了内训司,罪名是不尊主上,私自跟踪窥视。
何氏这件事弄巧成拙,反而吃了不大不小的一个闷亏,离开清凉殿之时,她气哼哼地瞪了蒋氏母女一眼,而后带着宫人离去。
蒋氏并未理会,而是拉着和永就上了轿子,一路上,蒋氏面沉如水,看都不看一眼和永。而和永也是自知理亏,一路上也是不敢言语半句。
直到回了昭阳殿,关了殿门,蒋氏满腔的怒火才爆发出来。
“你糊涂啊!”蒋氏坐在榻上,伸手一拍桌几,震得上面的茶具叮当响,只听得她训斥道:“母妃是怎么和你说的?不要考虑任何问题,母妃会帮你解决和亲的事,必定不会让你远嫁和藩,你父皇也算给我母家一个面子,保了你,你为何还要如此节外生枝!你是觉得做这个公主委屈了是么!你给我跪下!”
和永再次跪在了地上,身为金枝玉叶,那里受过这样的痛苦,跪过这么久,膝盖甫一碰地,方才大殿里跪出来的淤青便是钻心的疼痛,但她却一声不吭,端是倔强。
青樱瞧见公主浑身颤抖,就知道她肯定没吃过这么大的苦头,心中疼惜,可是夫人盛怒,却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为公主求情的,只能别过脸不去看她。
“而且你倒是好啊,哪家王公子弟不能喜欢,偏偏喜欢那个李家的小子,你可知他们家和你外祖家可是水火不容的敌人,即使没有这个和亲,你都不可能和这个人在一起。”蒋氏越想越生气,心中酸楚,竟是流下泪来,“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让母妃省心,母妃在这宫中苦苦支撑,还不都是为了你们能有个好前程,能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地过了一辈子,就足够了,母妃不奢求你和正桓有什么大出息,做什么大人物,只要你们平平安安地,我只求你们平安啊!”
和永听得也是心中悲伤,自己虽然是金枝玉叶,可是从小所生活的环境,却是让她耳濡目染,知道在宫廷里生活是一件极其艰辛的事情,这也正是她死活不愿意嫁去嘉国的原因。
“可是母妃,我思慕于他,不是与和亲有关,和任何事都无关,仅仅只是因为我与他,相互倾慕啊!”和永忍着疼痛,竟是膝行几步,拽住了蒋氏的裙踞,一双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你给我住口!”
蒋氏听得此言,气的浑身发抖,竟是霍然起身,“啪”地一巴掌打在了和永的脸上。
一旁的青樱和焕云唬了一大跳,立马把和永拽到了一旁,青樱跪在地上拦着蒋氏,哀求她不要打公主。
其实蒋氏这一巴掌刚挥出去就已经后悔了,可是和永那看着她的眼神,实在是太像了。
像,太像了,像极了当年,那个人的眼神。
和永被拽走,牵动了她膝上的伤口,再加上她今日担惊受怕,前些日子的风寒也才好,又受这么大的痛苦,一时间竟是昏厥了过去。
殿中诸人大惊,手忙脚乱地将和永抬到偏殿里屋,青樱也顾不上拦着蒋氏,而是找人去太医院请太医前来,为和永诊治。
虽然太医之前已经被太后全部换成长乐宫的人,但是如今危急时刻,也管不了什么泄密的事,先救了和永再说。
而蒋氏,看着底下宫人忙忙碌碌,却意外地没有追去偏殿,而是坐回了榻上,只是嘱咐了几句好生照顾公主,便静静地坐在榻上,像是发起了呆。
消息报到太医院,就等于是报到了长乐宫,朱音听完手下小宫女的禀报之后,也是惊讶,连忙匆匆进殿,将此事告诉正在用膳的太后。
“什么,竟有此事,岂有此理,蒋氏是怎么照顾哀家的孙女的!”
太后听完,凤目也是一厉,将玉箸往桌上重重地一拍。殿内的宫女内侍吓得纷纷匍匐在地,不敢出声,可见这位老太后平日的积威深重。
朱音却不同,她与太后一路风雨同行而来,陪着她坐上这个万人之上的位置,也只有她,敢在这个时候劝一劝太后。
“太后娘娘息怒,保重凤体为紧。况且这次太医院传来的消息,却也不仅仅是因为英娘娘的缘故。”当下,她便把下昼,发生在清凉殿里的事情始末,告诉了太后。
“和永竟与李明启的小孙子有私情?此事事关重大,为何长乐宫一点风声都没有。”听闻此事,太后皱了皱眉,不一会儿她冷笑一声,道:“哼,任蒋氏机关算尽,却万万算不到自己的女儿爱上了自家政敌的子息。这下,就算是哀家和皇上都不让和永去和亲,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得了,这件事,朱音你说得对,哀家不参与是最好的,你去备些礼品,替哀家送去昭阳殿,孙女染病,哀家这个做祖母的不知晓也就罢了,知道的却不能无动于衷。至于其他的事,如果有人能替哀家分忧,倒不需要事事让哀家出手,你说对吧。”
朱音见太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嘴角微弯,答应一声便出去打点起礼物来。
太后的想法很简单,和永和李清晏的爱情,几乎是整个朝廷都没有人看好和希望的,蒋家和李家都不会允许对方的子孙嫁入或迎娶对方的子孙,而唯一能破开眼下局面的方法,唯有让和永远嫁嘉国。
“这也是为什么陛下要召我进宫的原因。”
夜深了,文相府中,书房却依然亮着灯,入宫归来的文相李明启,和鸿胪少卿许仁德,正坐在书房内,议论着国事。
“文相是说,皇帝其实是默许了二公主和亲之事?”许仁德小心翼翼地问道,其实他的内心,也是比较震惊的,文相当真算无遗策,连皇帝想和嘉国议亲之事,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李明启轻笑,摇头:“与其说是皇帝默许了,不如说是满朝文武都希望公主殿下远嫁。”
许仁德心头一凛,这其中的分别,意味可大了,皇帝的意思,和满朝文武的意思,按照皇权至上而言,满朝文武的意思,就应该是皇帝的意思,可如果不是,那这一致的声音,又是来源于谁呢?
许仁德偷偷看了一眼李明启,后者专心地捧着茶盏品茶,似乎并不在意刚才所说的话,可就是这抹轻松写意,却让许仁德越发摸不透他的心思。
李明启心中却很清楚,这和亲之事,是他向皇帝提出的,当然他向皇帝所说的原因,是两国联姻可以作为更好的合作基础。
可这想必不是真正原因,真正原因也很是简单,他早已发现自己的小孙子与和永公主暗生情愫,万一皇帝心中有什么想法,将和永嫁到了李家,那被束缚住手脚的,就是他们李家了。
因而,和永绝对不可以嫁给自己的孙子,但是若是嫁到其他显贵门下,比如说镇国公府或者宁远侯府,都会让蒋家的势力扩大,更不是他愿见得境地,于是最好的办法,只有将和永远嫁他国,一辈子不能和母国联系,方是上上策。
而且太后娘娘的意思,似乎也是希望和永远嫁和亲,只是皇帝。。。
皇帝今日下午,对蒋氏的许诺,李明启也早就得知,但他始终想不明白,皇帝这个许诺的意义,难道,皇帝的心思有变?那今晚召见他,用意又是为何?
李明启虽是两朝元老,但是面对这两代皇帝,却总是有摸不透他们心思的时候。
无论如何,现在只有等嘉国的使团到来,看看情势再说。
文相心中,一连串闪过这些复杂的念头,许仁德见他不说话,便也不敢再开口,也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品起手中的香茗。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从门外进来,跪在地上禀告道:“老爷,许少卿,您府上来人,说是嘉国使团入城了。”
李明启半闭的眼睛,蓦然睁开,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只见他起身放下茶盏,抖抖衣袍,和许仁德说道:“致远啊,既然他国使臣远道而来,老夫倒是想要前去迎接,不知算不算越俎代庖,干了鸿胪府的差使?”
许仁德知道他的意思,连忙摇头:“文相愿意同去迎接,自是极好的,鸿胪府的差使还轻松了不少,何乐而不为呢?”
李明启哈哈一笑,点了点许仁德的肩膀,背着手走出了房门,许仁德赶紧跟着其后,看着李明启的略微佝偻的背影,许仁德内心竟生出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
“眼前这个局面,莫不是文相一手操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