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镖头此时正在院子中央享受着自己那神仙般的晚年生活。
他一手拿着烟袋锅在地上轻轻的磕掉了里面的烟灰,紫铜的锅子与青石铺就的地板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白老镖头漂泊江湖戎马一生,三山五岳中也是威名赫赫,一生未嫁娶,最爱的只有两件宝物。
第一件便是那把跟随老镖头征战八方多年的那把金刀,这么多年来出生入死一直陪伴在白老镖头左右。
这第二件宝贝就是白老镖头从不离手的那杆大烟袋了。
白老镖头的大烟袋,紫铜的锅,乌木的杆,烟嘴更是难得一见的蓝翡翠,这么多年来,白老镖头的朋友都知道,老爷子乐善好施,对待朋友从不吝啬,但是你要是打他烟袋杆的主意,他一定是要跟你拼命的。
白老镖头为人和善,更是喜欢没事就在蓉城的街道上溜两圈,毕竟是习武之人,闲是闲不住的,到头来整个蓉城竟然是流传出来这样的一个顺口溜:
“蓉城郡,北门口;白头老翁爱喝酒;金丝帽,黑狐裘;提着烟袋到处走;走过春,走过秋;走过冬夜万物休;镖局从未矢过手;只因镖头白老九。”
老镖头将烟袋锅子里的烟灰清理干净,又是在大理石的桌子上轻轻的磕了磕烟袋,这才将烟袋放在了一旁,提起了桌子上的茶壶,喝了一盖碗的茶水才算是心满意足的继续晒太阳。
老爷子背靠在藤椅之上,望了望日头,大概是快到未时了。
“木头他们应该回来了,前天传来的信儿,按照这家伙性格,说是未时回来,一时一刻都不会晚的。”
说来老爷子走镖二十年,开镖局也是二十年,整整四十年的走镖生涯,一次也没出过差错,只是不知道为何今天倒是有些心神不宁。
“他娘的,我这右眼皮咋老跳呢,晦气晦气。”
白老镖头一拍藤椅的把手,一个挺身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对着西跨院高喊了一声,声若洪钟,这一嗓子就连门口卖菜的菜贩子的吆喝声都被压了下来,别看老镖头岁数不小了,但是中气倒是足的很。
“小影,你去屋里头给我撕两张碎纸片去,不用太大,撕红色的啊。”
蓉城镖局东西跨院,东跨院住的是老镖头的弟子们还有镖局的镖师们,而西跨院里住的则是白老爷子这些年来收养来的孤儿,白老爷子口中的小影就是他最早收养来的一批孤儿之一。
小影是白老爷子十五年前捡回来的一个弃婴,真不知道这孩子运气是好还是不好,刚一出生就被遗弃在了雪窝窝里面。
老镖头去城里松鹤楼喝酒,回家的路上路过此地,听到一声声婴儿叫声,当时老镖头那一身风雪都吹不走的浓浓酒意瞬间就消失了一半。
一身酒劲瞬间退去,只剩下黑狐裘衣里面的一层冷汗。
雪夜听见婴儿哭叫,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事,白老镖头这么多年行走江湖,对于鬼神之说多多少少也是清楚一点的,天地之间确实有着鬼神的说法,江湖上也流传着那些仙人道士移山填海,点石成金的种种奇妙。
子不语怪力乱神,比起读书人,练武的人更加的相信神鬼精怪这类的传说。
白老爷子四处看了看,打起精神,将烟袋别在了自己腰间,双手紧握背在了身后,就站在大学中戒备着四周,站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都快冻成雪人了。
白老爷子发现声音一直未曾断绝过,便壮大了胆子循声而去,终于在雪窝窝里捡回来了这个小女婴。
当年的小女婴来到镖局十五年也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了。
白老爷子这么多年来收养的大大小小的流浪孩童也有十几个了,有一出生就被捡回来的,也有几岁大的孩子在街头流浪被领了回来的,但是要说西跨院这群孩子里,最懂事最和白老爷子投缘的就是小影。
西跨院的女孩小影手拿着一个手帕来到了白老爷子的身边,手帕里裹着三四张红色的碎纸片。
“老爷子,这都是从厨房的窗棂纸上撕下来的几个小角,为啥突然要红纸片?”
小影将手帕放下了石桌子上,看着白老爷子在用手揉着自己的右眼。
白老爷子白老九将食指伸到嘴巴里,点在舌头上轻轻的抹了两下,然后从碎花手帕上轻轻带起一张红色的碎纸片,将碎纸片黏在了自己的右眼皮上面,看着就像是贴了一块膏药一样。
“没啥事儿,右眼皮一直在跳,跳的我心神不宁的,可能是犯了什么忌讳,用这红纸压一压晦气。”
“老爷子,左眼跳还是右眼跳?”
白老爷子从手帕里又粘起另一张红纸片,这次则是贴在了自己的左眼。
“左右两只眼都跳,真是晦气,祸不单行。”
“哪有这样的说法,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左右齐跳的说法哪里有,估计是你昨天喝酒喝的太多了,晚上没睡好吧。”
“喝了几十年的酒,没那玩意儿就连饭菜都下不去,这玩意儿那是人戒的掉的。”
白老爷子哈哈大笑,他对小影就像是对自己的亲孙女一般。
捡到小影时,小影的父母估计是没觉得这么一个小孩子能在冰天雪地之中活下来吧,所以就连小影的姓氏名字也都未曾留下,白老爷子索性让她随了自己的姓,还找了松鹤楼喝酒认识的老秀才给起了个名字,老秀才用筷子沾了酒水在桌子上写下了梦影两个字,是希望她之前被抛弃的这段经历只是一场梦,希望这个孩子一辈子不会再被人抛弃,不必再吃苦。
白老爷子躺在藤椅之上,看着白梦影,不禁的就回想起当年捡到她的那个时候了。
“老爷子,你是睡着了吗?”
白梦影盯着老爷子的眼睛,她好奇白老爷子是怎么做到那么久不眨眼的。
她听说过,从前有个人睡觉是不闭眼的,而且一对大眼睛像是铜铃一般大,就因为睡觉不闭眼,甚至吓死了两个去刺杀他的刺客。
这些都是和她一起住在西跨院的那个姓齐的坏东西讲的,那个坏东西今天又跑出去书摊听书去了。
姓齐的坏家伙每次听完了书都会回来讲给他们听,他讲故事的本事可是真不赖,有时候讲的比书摊的先生们讲的还好听咧,只是他总爱讲些吓人的故事,有时候吓得自己睡不着觉。
“你这丫头,我又不是老糊涂了,怎么会在院子里就睡着了?你木头哥他们马上快回来了,一路上风尘仆仆的,估计饱饭都吃不上几顿,你先去让厨房那边准备准备吧,也差不多时候了。”
白老爷子满脸和蔼的笑容,他其实在想着,小影也是个十五岁的大姑娘了,是不是该找人给她说个好人家了,在蓉城,十五岁的姑娘那可就是大姑娘了,十六七岁生子的都是普遍现象。
白梦影嗯了一声,收起了桌子上的碎花手帕,将碎纸片也都小心翼翼的收好,便传身向着东跨院走去。
厨房在东跨院,毕竟西跨院住的都是孩子,厨房这种有火源的地方还是离他们远一点为妙。
白梦影离开了院子去往东跨院厨房,白老爷子此时正合计着是不是下个月挑个好日子去找个好媒婆把白梦影给说个好人家,要是争气的话,说不定自己没几年就能见到第四辈人,那时候自己再狠那群老家伙喝酒,那是多么的风光,多么给自己长脸。
老爷子越想越开心,就连茶叶都多喝了两碗,刚刚放下没多久的烟袋也重新提了起来。
就在老爷子的烟叶刚刚抽到了一半多的时候,一阵阵参差不齐的脚步声,顺着大门外传来。
“亮镖威!”
一声宛若水牛一样的声音在整个院子炸起来。
单单是这一声亮镖威那就不是外人学得来的。
白老爷子的大弟子张木头,人如其名木讷呆板,是个老实人,浑身黝黑的皮肤,因为常年练习外家横练功夫,一身的肌肉显得格外的有威慑力,而且性格也是属于那种拿棍子打都打不出来一个屁的那种人,但是每次出门押镖和押镖归来的这一句“亮镖威”都喊的是荡气回肠,恰如其分。
用老爷子的话说就是:
“不愧是我奔雷手白老九的徒弟,像样儿!”
老爷子等了一上午终于等来这久违的一句亮镖威,高兴的不能再高兴了。
既高兴于这蓉城镖局这一次走镖没出岔子,没让他这个老头子晚节不保毁了名声。
其实更加开心的是自己的徒弟还有这群手底下靠着自己吃饭活命的人没把命丢在了外面。
“回来啦?回来就好。”
白老爷子将抽剩了一半的烟袋暂放在了桌子上,挥了挥手让自己的徒弟跟着自己去正厅说话。
张木头将自己细软包裹顺手的都给了随行的一个表示,让他帮着先将自己的包裹放到自己的屋子里。
自己则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大踏步的赶着跟在了白老爷子的身后。
“师父,啥事?”
白老九也不回头。
“你这憨子,师父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
张木头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笑着说到:
“哪里话,这不是习惯了吗。”
白老九双手背在后面,带着徒弟走进正厅,望着正厅中央立着的那块牌匾,牌匾上写着八个大字:
“蓉城镖局,镖镖必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