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五月末,正是万物生机勃勃,春草疯长的时节!
郑州的天气,阴晦无日!细细的雨丝绵绵地落下,被薄薄的衣服吸入,压在身上,似乎更凉,脊背上一片黏稠!阴凉的天气侵入人的心扉,让人心中不由地阵阵悲凉。细小的雨丝根本挡不住辛勤的农民工,他们一如既往地在架子上劳作。
秋菊在屋外的水管处洗菜,简易的饭棚里没有洗刷的地方,吃水也要从不远处的水管取。雨丝落在她身上、头上,划过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滑落,宛如泪痕蜿蜒,她却浑然不觉地忙碌着。
转眼间已到八月。
司坡村,健鹏和玉顺守在猪圈外,这两头猪再有月把就下崽了,它们是家里的宝贝,健鹏用搅好的麸皮水倒入槽中,喂它们。它们“吧唧,吧唧——”地吃着,很香!新建的猪圈就是好使,每个圈下面留个洞口,方便往院墙外清理粪便,这种猪圈健鹏在郑州郊区见过,他一直想在自己院中盖这样的猪圈,现在实现了!猪圈外有储便池,猪圈底部留个小口,方便清理猪粪和尿液,小口长方形,两块砖的高度,不能太高,太高的话,不满月的小猪宰易爬出猪圈。健鹏在自家院墙外用木板把大储便池盖严实,这样院子里就不会臭气熏天了。
健鹏提前几天带婉晴上县城,给家人和婉晴一家各买一身新衣。
到八月初四,秋菊请假回家,秋菊到家,一切已准备妥帖!秋菊看到房前屋后的大红‘囍’字、红布,哼起了歌曲。自从与朱大肠订婚,已六、七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哼歌,有些难为情,小声地哼唱着,奶奶看到孙女的笑脸,心里也乐开了花。
家里几双新被子条行摆放在健鹏床上,“双份十全十美”已买齐(囍盆、牙膏、牙刷、牙杯、针线、顶针、镜子、皂盒、梳子、手绢)。胖婶和几个巧手婶子,正剪红窗花,她们说着笑着,看到漂亮的窗花会夸赞一番。农村婚礼布置不花巧,以喜庆的大红色为主,健鹏新房的大门口早已挂一对大红灯笼,新房桌子上到处放着红纸剪好的巨大“喜”字,床头上已摆两个娃娃玩偶,一男一女,寓意着新郎新娘生龙凤胎!连扫地的扫把上也绑着红绳子,院子里是红色的天下,喜庆的海洋!
健鹏又去县城买东西,提着大包小包的物件,两个嫂子开玩笑道:“新郎官回来了!”
健鹏笑着打招呼,说道:“窗花真漂亮啊!你们手真巧!”说着朝屋里走去,他一把抱着小海棠亲了又亲。看到二姐,笑着走过去说道:“姐!你请几天假啊?”
二姐笑着说道:“周监工批我四天假,怕李姐一个人忙不过来!”秋菊随后讲一些工地的事情,二姐抬头望着健鹏,笑道:“你长大了,成人了!该成家了!”秋菊说后,看着健鹏由衷地笑了。
健鹏和婉晴最初商量,买些必须的物品,当看到各式各样的新婚物品时还是没忍住,买了一大堆。
健鹏给奶奶买件枣红色新衣,让奶奶试穿,奶奶把衣服捂在怀里,嘴里说道:“我孙子买的,能不好看?”
健鹏笑了,他知道奶奶舍不得穿,海棠看着新衣服,跳跃着欢呼:“过年了,过年了”,村人只有过年才添置新衣服,看着海棠开心的小模样,大家大笑不止。
八月初五,婉晴的表妹来家里贴窗花,大门上、床上、窗户上都要贴“喜”字,“喜”字贴完后,婉晴表妹收下新郎家的礼金。
八月初六,鞭炮响起,健鹏家迎娶队伍出发了!
“迎亲”又叫“娶媳妇”,等于“六礼”中的“亲迎”。通常是由新郎亲自到女方家迎娶新娘;新郎要一大早来女方家,不可走回头路。
出发前,老辈仍不放心地跟健鹏安排着。
婉晴早已满身红妆,妆毕,怀揣一方小镜子,以“避“凶光,与几位伴娘说笑着,等待迎娶,婉晴娘把准备好的糕饼,放在盘中,让婉晴把糕饼吃下。
迎娶队伍吹吹打打来到老李头家饭馆,家门紧闭,里面说笑声很大,健鹏赶快从门缝递上红包,付“开门钱”;里面接着说笑,并不开门,健鹏知道,她们嫌少,不予理会自己,又急忙递上一红包,恳求道:“快开开门吧!”几个伴娘又难为健鹏半天,才把门打开。
进门后,婉晴家设筵盛情款待,招待健鹏,有些酒菜,还有薄饼等主食,健鹏一样样尝些,快速地“偷”十几张饼、几双筷子和一些酒器,这是西夏风俗,意味着,新娘的福气,财气和运气都‘偷’带男方家了,称为“得富贵”。
婉晴妈捧茶给健鹏递过来,说道:“孩儿,请喝茶!”健鹏笑着接过,一口喝下;婉晴弟弟把婉晴和健鹏的胸花互换,换胸花有美好的寓意,娘家人希望以后遇到矛盾、冲突两人能互相体谅,互相安慰。健鹏掏出两个红包,给婉晴妈和弟弟,这是农村的“付喜钱”,对婉晴娘家给予的祝福和教诲表示感谢!
健鹏按村中红喜先生交代好的,一一应对。好不容易见到婉晴,却找不到婉晴的鞋子,她的鞋子,被伴娘早早地藏了起来,健鹏在哄笑声中,快速地找着鞋子,健鹏早累得大汗淋漓。
“找到了!”健鹏大笑道,终于可以迎娶婉晴了!
婉晴坐在床上看着门口,依依不舍的爸妈,这可是养育自己近二十年的亲人啊!一股心酸涌上心头,眼眶红了,她感激地叫声“爸——妈——”哭了起来。
老李头两口看到女儿难受,快步走到婉晴身边,母亲拉着婉晴的手哽咽道:“去了好好过日子!”
老李头肩膀颤动,呜呜地大哭起来,三人抱在一起,哭声悲恸,一屋子人眼眶充满泪水,泪水扑扑地落下。
婉晴搂着养育自己一二十年的父母,心中依依不舍;老李头夫妻知道女儿已找到幸福的归宿,他们高兴,但他们又不习惯以后见不到女儿的日子,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那种既高兴,又失落的感觉,让人鼻子酸酸的,泪水不争气的流个不停。
喜庆的气氛被难分难舍取代。
哭了良久,老李头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寻找健鹏。女儿出嫁,他的心像被掏空一般难受,远离的女儿,该独立过日子了!日子能不能过好,取决于眼前的这个男人!老李头拉着健鹏的手,眼泪婆娑地说道:“我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交给你了,到你家你可要好好待她!”说完这句话,他又哽咽了起来。
健鹏宽慰着老人道:“爸!你放心!我不让婉晴跟着我受委屈”老李头看着女婿恳切的态度,哭泣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婉晴拉着爹娘的手,眼里充满感激、不舍和留恋。
老李头看着女儿,拉着健鹏的手,安排道:“结婚后你们就长大了,要学会把大事当小事看,别把小事当大事!”
外面红事先生一直催促道:“吉时到!新娘该回家喽——”
老李头夫妻抹干眼泪,无奈地催促着道:“走吧,走吧!”,但拉着婉晴的手,仍不肯松开,外面一再督促,才依依不舍地松手。
健鹏安慰岳父岳母说道:“爸妈!你们放心,我定会好好待婉晴!”两位老人望着女儿,眼神中净是眷恋!
健鹏背起婉晴走到屋外。婉晴妈从屋里慌张走来,手拿刚点燃的香,围着健鹏他们左转三圈,右转三圈,俗称‘熏香’,熏香是把娘家的晦气熏掉,喜气带到婆家,是娘家人对女儿结婚后,称心舒畅日子的祝福和期望。
路上,健鹏背着婉晴,他早已累的气喘吁吁,婉晴右手拿着手绢给健鹏擦汗,左手拿着新鞋。路上新娘的脚不能挨地,更不准停下歇歇或回头看,要一口气走到家。
到家后,健鹏累的快散架一般,他喘着粗气,先将婉晴放到新床上,递过去一碗红糖水。婉晴先喝红糖水,随后吃糕点,婉晴看着气喘吁吁的健鹏说道:“要知道你这么累,我少吃点!我瘦的话你背我就不累了!”
健鹏笑道:“傻瓜!饿瘦了我该心疼了,背你多远我都乐意!”婉晴听后,呵呵一笑,穿上娘家带来的新鞋,下地走动。
婉晴弟弟带些陪嫁物品,送姐姐出嫁,俗称“拎皮箱”,到健鹏家后再将皮箱打开,交给喜事先生,俗称“开皮箱”,皮箱开过后,喜事先生递上‘拎箱红包’。
喜事先生把皮箱上贴过红纸,转交给婉晴,此时婉晴才能打开皮箱。村民觉得,凡经喜事先生摸过的东西,除掉晦气,只有喜气!喜事先生在农村和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木子’一样,有道行,有仙气!
喜事先生请玉顺,秀娥坐堂屋门口,主持婚礼,嘴里念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于茫茫人海中找到她,分明是千年前的一段姻缘,祝你俩幸福美满,共谐连理,顺心如意,早生贵子!”
婉晴和健鹏按喜事先生的安排,给爹娘磕头,婉晴端两杯甜茶,秀娥接过茶水,高兴地合不拢嘴,拿出红包捂婉晴手里,说道:“孩儿,拿着!咱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婉晴笑着,说道:“谢谢妈!”
院子内外一片欢声笑语,喜事越乱越喜庆,村民们恭喜玉顺、秀娥时,摁着他们把脸上涂满‘地锅灰’、红墨水。他们俩滑稽小丑一般,并不擦脸上的地锅灰和红墨水,他们一直乐呵呵地招待着亲朋好友!
村民提着篮子,恭贺新婚,他们都拿一篮子小麦,小麦上摊块红布。收礼就要待客,村中院落宽敞,红白喜事都在自家院子里待客。玉顺家里因为有偏房、猪圈和牛棚,只有在大街上待客,厨师是从镇里请的,玉顺买菜,出一天工钱就行。村民围大桌子坐下,菜上齐,大家欢快地吃着、笑着。
健鹏领着婉晴一桌桌地给乡亲们敬酒,乡亲们一口喝下喜酒,笑道:“健鹏媳妇真俊,健鹏艳福不浅啊!”
不懂事的娃娃大声嚷道“新娘子,新娘子”一个小男孩起哄,其它几个齐声唱道:“一个盘子花又花,里面装的是葵花,大家都来抓一把,明年生个胖娃娃,哈哈——”
孩子们一片哄笑后,又扯开嗓子齐声唱道:“新娘子头发长又长,养个儿子上学堂;新娘子脸盘圆又圆,儿子长大中状元”。
婉晴和健鹏在欢闹声中敬酒,小海棠仍拉着婉晴的手,不肯松开,新奇、兴奋地跟着婉晴,秋菊耐心地劝哄着,小海棠嘟囔着小嘴,把头扭一边,不理妈妈了。婉晴笑着说:“姐,你别管了,她跟我亲,我高兴还来不及!”
秋菊无奈,只有远远地站在一旁。小海棠有些怕人,可一见婉晴就喜欢,没半点拘束,秋菊既高兴又羡慕地望着他们。
傍晚,秀娥请一位父母双全、丈夫健在的妇女到新房中为他们铺被褥;这位女人麻利地收拾着,她先将一把五色粮撒到被褥下,期盼有五谷丰登的吉利;又在床头下放几颗红枣,意味早(枣)生贵子;最后在枕下放几粒花生,意思是男孩女孩插“花”着“生”。
入洞房前由“压床人“掀开被子,海棠和村中的玩伴一起抢糖果,谁第一个拿到糖果就表示能够沾到最大的喜气。
掀开被褥后,该‘闹洞房’了。村里大人小孩均可闹洞房,闹洞房的人越多越好,人越多越显的体面和风光。俗话说:“新妇三天无大小”。新婚这天,不论男女老幼均可入新房“看新媳妇儿”,逗新娘,不管荤的素的一起来,尽量使原本羞羞答答的黄花闺女变成大大方方的泼媳妇。
一帮人刚到大门口,听到一人叫嚷道:“今晚我们闹洞房,新媳妇快快来看门!左手开门生贵子,右手开门做高官!“说着敲门声响起。
健鹏和婉晴的新房在偏房,奶奶住主房东边,东为上;玉顺、秀娥住主房西间,中间是堂屋。
海棠未睡,听到舅舅房间热闹,闹着要去,秋菊哄劝半天,她才安静下来。
一大群人闹哄哄地叫嚷着,一个人站在板凳上,用绳子绑个苹果,让两人吃,两人一吃,他朝上面提线,苹果跑了,围观的人推健鹏和婉晴,两人嘴碰到一起,大家哄堂大笑。
一个喊嫂子的男孩,约莫有十七八岁,已成家了,他看着文文气气,却最为活跃,他大声唱到:“今年洞房花烛夜,来年生个胖娃娃!”大家有时一波哄笑声,
他似乎嫌说的不荤,不过瘾似的又吟唱道:“上边嘴对嘴,下边腿脚退,中间拧螺丝,你看美不美?”说着拉住婉晴道:“嫂子,我今晚不走了,留下来看你和我健鹏哥拧螺丝,好不好?”婉晴早已羞得脸红,扭头想走,他眼疾手快地把婉晴拽回来说道:“想跑?跑哪?跑被窝里等我哥么?想快些入洞房吧?”婉晴羞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闹腾良久,似乎也累了,一大班人嚷嚷着走。
健鹏知道,这些人是不会走的,他们会潜伏洞房窗下窃听他们说悄悄话,俗称“听房”,他恶作剧地准备一盆凉水,让婉晴轻轻开窗,朝窗口猛泼出去。
“啊——”几个人乱叫,健鹏和婉晴哈哈大笑,“健鹏你个赖货!”几人才大嚷大叫地走了。
健鹏还听到不远处,他们乱着,唱着:“娶回家的是朵花,今晚就有蜜采它!”
婚后三天,小两口该回门了。“回门”是新婚夫妇第一次一块回新娘家,取成双成对的吉祥意,故称“双回门”,又称“走头趟”。
回门时,老李头做了好多菜,健鹏面前放一小碟饺子。健鹏皱着眉头看着饺子,听说饺子里包些辣椒,盐巴之类的东西,要咬着牙一口气吃完,这是女女家人对男方的考验和刁难。
看来岳父对自己不赖,小碟子里盛了六个,听说有人娶媳妇要吃半碗这样的饺子!包多少这样的饺子,要看娘家人的心情。这样做是为了时刻提示男方别刁难新媳妇,要好好待新媳妇,女方娘家有人,你让她难受,娘家人会变着法子整你。
吃过午饭,一家人聊天,老李头道:“你们两今后过日子,少不了磕磕绊绊,你们现在是夫妻了,夫妻俩过日子要像一双筷子:谁也离不开谁;什么酸甜苦辣都能在一起尝!”健鹏发现老丈人很有才,不愧是厨师,教育孩子仍离不开碗筷,比方的还很贴切。
健鹏听老丈人的话后,笑道:“我娶婉晴,从没想过分开,只想把日子过好!”
老李头满意地点点头。婉晴也点头表示记住爹的话了。
两人告别岳父岳母,踏上回家的路,回门去的路上,婉晴走在前面,返回家时,健鹏走在前面。
在“双回门”时,两人要早早地回家,不准在岳家过夜,必须当日返回男方家。因为农村有新婚一个月内不空房的风俗;还有种说法是婆婆盼儿子、儿媳归家,望眼欲穿,若等不回来儿子儿媳,婆婆会哭瞎双眼的。
健鹏“回门”第二日,秋菊回工地了,工地做饭离不了人。健鹏在家呆一个月后,背起行囊,走出村庄,开始了挥汗如雨的生活。
九月中旬,骄阳高照,汗如雨下,浑身湿透的短衣裤,紧紧贴在身上,从架上下来的农民工,打一大碗捞面条,蹲在工地背阴房角,大口大口地扒饭,匆匆几口,已见碗底,又捞了碗面,胃像无底洞一样,很难填满。
这群吃苦耐劳的人,从农村土地来到城市工地,从解决中国十三亿人口的口粮,到城里与钢筋混凝土为伴,他们各自怀揣平凡但非凡的梦想,他们为梦想努力,他们也为了一家人的幸福努力。他们常年居无定所,流浪在城市的犄角旮旯里,无怨无悔!“农民”一个沉甸甸的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