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落尘阁,已经快到亥时了,距离和离殇约定时间就要到了。
见我无事,大家也都放下心来。此时落尘阁的亡灵已经不多了,我和大花该准备出发了。
走之前我和黑白无常打了一个招呼,请他们帮帮忙,还是帮我的那位母亲,减掉一些惩罚吧。
她的命数已然凄惨,多一分少一分惩罚,都是一样的。
于是算盘又给他二人多烧了一箩筐的纸钱,又准备了好几坛玄鹤酿的好酒。他们俩自然没有拒绝,承诺必定尽力而为。
将落尘阁交代好,我和大花便出发去孤心亭。
到达这里时,还差一点点时间到亥时。今夜月色甚好,将湖面照的宛如明镜。可是街上早已无人,只有点点灯火。
大花将灯笼放在亭子中的桌子上,便靠在一旁的柱子上,默默的陪着我等。
我在心里把要问的问题捋了一遍,希望这一次,这位来去无踪的冥神能够给点面子,把我的疑惑解了。
我还带了一壶酒,有酒喝想必他不会急着走吧。
亥时已至,他如约而至,不早不晚。
也许他也认为此来是叙旧的,身上的冷意不像之前那么重,但是他看到大花站在旁边时,还是冷冷的多看了一眼。
“请坐吧。”我急忙道。我倒了一杯酒放到他面前,“这是桃花酿,想来你约我到这里,不仅仅是解惑,边喝边聊如何?”
他没有说话,默默坐下,却也没碰酒杯,只是望着湖面。
我心道他这人实在是太冷了,以前觉得白逸尘话少,孤高淡漠,然而跟他比起来,还真是差远了。
这家伙,简直就是万年不化的一块冰。
我也坐下,并没有急着追问,他这么有个性,跑了我可又抓不到了。
沉默了一会,他突然开口,“我的记忆里,有一片莲池,雪白的莲花,碧蓝的池水,那是我对于神界仅有的印象了。”
这个开场倒是我始料未及的,他这带了一丝怀念的语气,怎么听起来是叙旧呢?
而且他说的这个景色,我好像见过。
“莲花充满灵气,池水澄澈如镜,碧玉池中,琴声悠悠。我在梦里见过。”
“那不是梦。”他道。
“你真的确定,我就是雪神遥芷?”我问道。
“不错。”他道。
“何以证明?”
“遥川笔,为遥芷命器。”
“遥川?”我化出神之笔,“你说它叫遥川?”
他点了一下头,“哪怕千年万年,它都只视你为主。”
我仔细看了看手里的笔,它自我出生就跟着我了,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它叫什么,只觉得它有灵性的很,又觉得此笔奇特,不像凡间之物,便叫它神之笔。原来它有名字,叫遥川,这是好名字。
我把寒玉弓也幻化出来,问道:“那这个呢?”
他伸手拂过弓身,“这是墨染为你铸造的神器,以极寒之地万年寒玉打造。”
这么厉害吗?我心道。居然是战神铸造的神器,那它威力必然非同一般,可惜凭我现在的力量,还没完全发挥它的威力。
“那白逸尘”,我道,“他真的就是千年前的神界战神,墨染?”
“是的。”离殇道。
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很熟悉,像是冥冥之中认识了很久的人。原来我们早已相识。
“那一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道。“我们为什么都变成了凡人?”
他摇摇头,“我也不记得了,我的元神历经千年才苏醒,我只有零碎的记忆。”
“我从鬼市得知,千年前,是你和浮尘带领两界各自为战,为了阻止这场波及三界的战争,遥芷和墨染出手阻止,虽打败了浮尘,但结果算得上是同归于尽吧。可没想到过了千年,我们竟然还能重生。”
“千年前发生的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离殇语气十分肯定,而且一下子冰冷了许多。
他该不会是在记恨遥芷和墨染吧?所以才来到落尘阁。可是在南山,又帮了我们,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有点不敢问,万一真是记恨在心,那我可就要倒霉了。虽说我现在要是跟他真刀真枪的打一架,他未必是我的对手。可是他是冥神啊,我这一世的生死,可还是在他手里捏着呢。
还是先怂点,探探他的口风再说。
我喝了一口酒,没有接话。他反而看向我,这一看看得我心里有些慌,不过我立刻就想好了对策,他要是想要个说法,那我和大花必然要拿出全部忽悠人的本领把他稳住。
可谁知,他并没有提这件事,反而道:“墨染虽是战神,但是浮尘的实力还在他之上,可最终的结果是我等三人元神几乎耗尽才杀了浮尘,这其中必有蹊跷。”
“什么蹊跷?”我顺着他的话问道。
“我的元神回不去冥界。”
“通过冥界之门也不行?”我道。
他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这可真是稀奇事,堂堂冥界之神,居然回不去自己家,怎么都觉得凄凉。
“那……你觉得会是谁动的手脚?”我试探着问道。
结果他的一句话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说:“我的元神力量在你身上……”
“什么?!”我先是吃惊,紧接着就是胆战心惊,急忙道:“老兄,我觉得这里有误会,我们还是查清楚比较好,而且你放心,我肯定会帮你回到冥界。还有你的元神力量,你现在就可以拿回去。”
他没什么表情,还是那般冷漠,“我拿不回来。”
“为什么?”
他不说话了。我更加好奇,“你说啊。”
“这股力量现在在你身上是最好的结果。”他道。
我想到之前在神识深处看见的那个人,难道那个人就是离殇?于是我问道:“你是不是留了一缕神思在那股元神力量之上?”
“或许吧。”他淡淡道。
“我见过他,或者说你的样子。”我道。
他的眼神变化了一下,转头看向湖面,“他有说什么吗?”
“他让我好好活着,带着他的力量归来。”
离殇沉默片刻,“你现在觉醒的元神力量只是一部分而已,它只会更强大,你若想完全承受,必须提高自身修为。你出生时天降异象,便是因为这股力量,但是它自行平息了,从此隐藏在你的元神深处。”
看来这就是所谓的煞气了,想不到竟然是上古冥神的元神之力。我困扰了十三年的噩梦似乎在这一刻远去,可是……
“可是为什么锁魂阵能够激发这股力量的觉醒?”我问道。
“我也不清楚。”
我心想:这可是你自己的力量,你居然不知道?不过若是他真的不想说,我追问也是无用的。他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而我还有一个更加不解的地方,那就是天机道人的话和神秘人的身份了。在问这个之前,我还得确定一件事。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雪神遥芷转世的?”
“你出生的时候。”他道。“你身上带着我的元神力量,我自会有所感应。”
“那旁人是否有可能知道?或者他能以天眼亦或是占卜之术,得见痕迹?”
“你我命数皆不在天道之中,何况,天眼,三界之中,唯你一人拥有。”他道。
“可是在我出生之前,有个人说了一副卦文,‘莫家有女,生而不祥,身负煞气,祸及人间’。在此之前,他亦去过白逸尘的家中,也留下一个不好的卦文。我不觉得这是巧合。在这之后,还有人去找过白逸尘,留下了一段话。”
“是什么?”他问道。
“风潇潇凛,雪漫漫寒,浮生未染,碧落黄泉,死生之劫,唯故人解。”我道。
“唯故人解。”他重复了一句,“答案就在里面。”
“什么意思?”
“前面四句,便是指我等身份。”
我仔细琢磨了一下前四句,“风”是风神墨染,“雪”是雪神遥芷,“浮生”是天神浮尘,“碧落黄泉”则是冥神离殇。原来如此。
那么死生之劫,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千年时光流逝,我们的命运还是连在一起吗?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能够知晓你和墨染身份,又知道我的力量在你身上,必然与千年之前发生的事情有关。”
“你是说,他也可能是神界的人?”
离殇没有说话,不知是何用意。
我想到那个神秘人,道:“白藤山谷的神秘人,他也是冲着这股力量来的,难道他也是神界的人?”
离殇看着我,眼神有点古怪,“是你真的不记得了,还是做人做的太傻了?”
“说就说,骂我做什么?”我道。
“浮生琴,上古神器,天神浮尘的命器。”他道。
“我又不认识……等一下!”我吃惊道。“你说那个人是浮尘?”
他点点头。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一切都可以解释的通了。他知道墨染,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离殇的力量在我身上,所以故布疑阵引我们重逢,他一开始就是冲着我身上那股属于离殇的力量来的。
难怪,在南山他的出现会扰乱乾坤之气的流动。
因为他也不在天道之中,所以我得天眼根本无从看清他的真实身份。
那么1000年过去了,他竟然没有死,而且还是冲着离殇在我身上的元神力量来的。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怎么可能?”我皱了皱眉,还是不敢相信,“不是说他已经陨灭了吗?”
“千年前发生的事情,我们都已经记不清了。所以他是否真的陨灭都还不好说。而如今,他就是冲着我的力量来的,可见千年前的事情还在延续。”离殇的语气里有了一丝叹息。
“可是他既然早就知道你的力量在我的身上。那为何不在我一出生的时候,就夺走这股力量呢,反而要等到现在。”
“也许是他也没有这个能力拿走。”他道。“这么多年了,我连他一丝一毫的踪迹都没有找到。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元神附身在了普通人的身上,借着普通人的命数,隐藏了自己的真身。他可以使用这具身体,甚至做一个普通人,但是这具身体承受不住他巨大的神力,这一次他逼不得已祭出浮生琴后,难以再隐藏自己的身份,且他的元神必然要修养很长时间了。”
我皱眉琢磨了一下他的话,道:“你的意思是说,虽然我能看清一个普通人一生的命数,但如果这个人的身上还隐藏着另一个人的元神。那我的天眼就完全无法察觉,是吗?”
离殇点头,“浮尘毕竟是上古神界之首,且与你相识万年的时间。自然知晓如何隐藏自己的身份。”
听了他的话,我简直觉得后背发凉。这么说这一直以来,浮尘就藏在我身边。甚至曾经与我面对面,而我却根本没有察觉。
“真的没有一点办法可以找到他吗?”我问道。
“你如今只是凡人,天眼也被凡尘的气息遮挡,没有其他办法。”
我沉默了一瞬,看着他道:“不管他是谁,我与他之间如今已是仇敌,我绝不会让他得到我身上的力量。且这力量既然原本属于你,那我必然会想办法将其还给你。之后你们的恩怨大可自己解决。千年前的事情,离我太遥远了,我不想卷进去。”
“我等皆是彼此故人,这场劫难,是避不开的。”
我叹了口气,继续喝酒,把整件事情慢慢捋了一遍。
事件的起因,想必是千年那笔旧账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显然我身体里那股古老强大的神力是离殇的。他和那个浮尘显然都是冲着这股力量来的,也不知道浮尘和天机道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现在也无从查证了。而且这浮尘又和天墟门关系匪浅,真是够乱的。
我实实在在不想卷进去,但若我真的是遥芷转世,那么千年前的事情我也有份,恐怕真的像离殇说的,这场劫难是避不开的。
我叹了口气,我以为弄清楚了煞气是什么后,我就能平静的过我想要的人生了,可是我还在这场宿命里啊。
离殇看了我一眼,“我对你和墨染从来都没有敌意,所以这一次,浮尘依旧是我们的共同的敌人。”
“那你也在我身边藏了十八年是吗?”
他沉默不语,但其实他已经默认了。
“是什么让你决定现身?你为何要削弱落尘阁的禁制?”
“不是我”他道。“是浮尘。”
“何以证明?”
“无法证明。”他淡淡道。“但的确是他,他破坏禁制之时,我感应到了他的一丝神力,于是追了过去,只是为时晚矣。”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落尘阁下是祭天大阵,锁着通往神界之门的天梯,浮尘应该是想回到神界。而这祭天法阵我很早就知道了。如果我有心破阵,早在五年前便可动手了。”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我淡淡道。
“我本不想告诉你这一切,只是禁制被破坏那一刻我便起了疑心。你的阵法记载于遥川笔之中,名叫诸天封灵阵,是一种远古的阵法,从未有人破解过,而知道其法门在何处的,只有我们四人。我知道不可能是墨染,那就只剩下浮尘了。”
诸天封灵阵,我有点意外,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它叫这个名字。不过,阵法的法门确实在乾坤之位的。但是,早就被我改了。否则上一次,禁制就已经被破了。
等一下回去后,我要再多设几层禁制,那个什么浮尘想要破阵,做梦吧。
“所以这就是你现身的原因”,我道。“如果没有浮尘,你打算何时拿回那股力量?”
“我想我们都应该先找回千年前的记忆。”他道。
“你冥界那块大石头都照不出来我的前世今生,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叹道。
“你的元神也是不完整的,自然照不出来。”
“什么意思?”我不解道。“我三魂七魄皆在,怎么可能不完整?”
他没有回答,再次沉默。
我心道他既然是来解惑的,怎么又沉默不语?算了,不问了。或许是他也不知道吧。待日后慢慢查清吧。
大花一直默默的靠在一旁,没有插过一句话,连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都快跟柱子融为一体了。
见我看他,他突然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我立刻就明白了,取下额头的花钿,摸了摸那里的皮肤,我感觉不到那个印记的存在,但它一直都在。
“这个”,我指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向离殇问道:“好像跟你那股元神力量有关,到底是什么东西?最开始是红色的,后来就消失了,在锁魂阵之中,它又出现了,却变成了蓝色,仿佛胎记一样。”
他看着我的额头,一直沉默不语,似乎在出神。
我伸手晃了晃,“喂!”
离殇回过神,转头收回视线,道:“遥芷降生神界的时候,她的额头就带着这样一抹印记。至于为何变成红色,我亦不知。”
“遥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问道。
“她既是你,你既是她。”他顿了一下,“只是这一世,你做人做的实在有些笨。”
“过分了啊!”我拍桌子道。“你都说了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朋友了,干嘛一直挤兑我?”
他冷着一张脸,看了我一眼便站起身要走。
我急忙叫住他,“等一下,最后一个问题。”
他停住脚步,转身看着我。
“你也是借助凡人之身掩盖自己的元神吧?”我道。“那么,这么多年,在我身边,你又是谁?”
离殇垂下视线,依旧沉默不语。
“你若有难言之隐,我自可以理解,只是我不希望,把我身边的人卷进我的劫难里。”
“我知道的都已告诉你,唯独这件事情,这是我和那个人的约定。”
“好,我不问了,那我以后怎么找你?”
“时机成熟,我自会出现。另外,不要和冥界任何人透露我还活着的事情。”他说完,就再次消失不见。
为什么?我心有疑惑,但也并未追问。横竖那是他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先处理眼下的事情为好。
大花抱着剑坐下,叹道:“想不到,那个道士居然那么大来头。”
“这事保密”,我道,“联系一下玄鹤,看看能不能打探到浮尘的消息。”
“好。”他道。
我抬头看了一眼月色,聊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很晚了。我打了个哈欠,揉揉早已干涩的双眼,起身道:“走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