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街上跑了一圈又一圈,她抬头静静看向窗外默然叹气,忽然间在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极一个难以回家的人,父母、朋友……辰枫还有刚刚分开的他,在她面前这个真实世界里变得可望不可及,而此刻她只想一个人安静呆着,留一些时间让自己慢慢接受眼前已经发生的一切、一切。
“美女,还转吗?”出租车再一次停在民政局门外的大街上,中年司机抬头略带疑惑看向后视镜里垂头丧气的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今天领的离婚证?”
她轻叹一口气,并不想回答,抬头朝前面的司机淡淡笑了笑勉强打起精神说道:“师傅,现在送我去xx大街xxx小区那里吧。谢谢您啊!”
看她一脸回避的模样,司机没再继续追问,抬头看向前方高声应着“好嘞”,再一次发动引擎。
她瘫坐回座位上,慢慢拿出那一本盖上红戳的结婚证,回想那么多年以前她还是那个年少轻狂桀骜不驯的乔木伊大小姐的时候,曾经有那么多次幻想过要和他走进婚姻,以至于一度曾将那太过美好的幻想全当做过她毕生的理想,那时候她曾那么近乎偏执地相信,不论未来有多远那一切都会是她永远不可能改变的梦想,直到后来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他的生日,那一天他明明一样毫无理由在所有人面前只顾维护她,可现实那太过“虚假”的美好时光却骤然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
在那一刻她突然醒悟过来,没有爷爷在,势利世故如他父母,骄傲富有如萧绪慈,还有他从未表白又似乎总在动摇的心,还有周围所有人对于他与萧绪慈的“天生一对”的意志和想法,甚至于那时候走投无路的父母也已将她和他之间最真实的一段感情,看做能够拯救她家没落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一切对她来说实在太多太多,多到让她感到无比沉重,沉重到让那一年未曾成人的她感到那样无助的害怕和惊慌,第一次开始怀疑勉强留在他身边,在那一个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她的未来到底又是什么样?
是否会像王子和公主幸福走进婚姻殿堂,然后她最终不得不在他的父母和世界里做一个她再也回不来的自己,还是会妥协、无条件放弃自己,因为“不公平”的一切“获得”而只能无条件卑微呼吸着埋到尘土里,到时候她甚至会连说出“拒绝”的最后一丝勇气都没有,全然只因为她这一刻看似“幸福”得如此理所当然的对于“真我”的一次牺牲和妥协。
不,她从不是那样的人,也绝不愿意成为那样的人,所以她自始至终都在固执地拒绝他不停想要提供的“帮助”,只想让自己真真正正面对生活里所有的现实,真真正正学会独立去承受、抗争,然后学会“成长”。
可那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突然间动摇了,听着电话里母亲惶惶不安的说话声,还有父亲充满绝望的颤抖和乞求,站在房间里的她第一次扪心自问,她的自尊是不是比父母的命重要?
答案是,不。
不,尽管她比任何人都憎恨父亲嗜好赌博的恶习,比任何时候都想与这样狂妄无能的父亲断绝关系,可是爷爷说过所谓“家人”就是在你觉得走投无路时,依然不会放开你的那双手,所以她想救他,不顾一切救她无可救药的父亲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而不论现实里的她到底要逼自己在林泽瀚面前牺牲掉什么。
可就在她挂断电话那一刻,身后忽然传来萧绪慈的冷笑,那听去像早已知道她发生的一切却仍在尽情嘲笑那一刻无能而软弱的她。“现在,你是不是终于要恬不知耻去向泽瀚哥哥要钱了?放心……按你现在在泽瀚哥哥心里的位置,你要多少钱他都会无条件给你的。我就说嘛,人穷了,志什么时候会短都是早晚的事,你又何必在我们所有人面前故作清高,装模做样让所有人都觉得恶心?”
每一个字落入耳中,像一颗颗尖锐的冷钉钉在她无比绝望而羞耻的心上,第一次她无言以对站在那里,眼睛里浸满屈辱至极的泪水。
她知道,在那一刻任何的强辩对于一个从未如她一样经历过那些日子里种种绝望的局外人都是对牛弹琴,她根本没有必要去在意萧绪慈和她当时不知所谓脱口而出的那些话,毕竟未曾从天堂跌落进地狱的萧绪慈从来就没有资格,没资格评述她的一切。
可她仍然觉得委屈而羞耻不堪,默然无声站在萧绪慈满眼嘲笑的中心,突然意识到那一切竟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她真的在想用那一段感情去向林泽瀚换取些什么,甚至还心存侥幸想过以后不去归还或者林泽瀚日后会忘记,忘记此时对于一无所有的她比天方夜谭还天文数字的债务,那一个必然会惊动林家父母的债务。
她突然就不想了,不想就此放弃凭自己去承担那一切的意愿,于是最终都没有办法向沉浸在幸福中所有人目光焦点之下的林泽瀚开口说出有关自己处境的半个字,只笑着站在他的身边眼睁睁看那一个又一个朝他迎面走来衣着鲜亮的大人或同辈人送给他一个比一个价值连城的生日礼物,越来越感觉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甚至于她足足攒了一个月零花钱花了半个月时间反复织过几遍好不容易织好的背心,最后都没有办法拿出来。
可就在所有人都走开的时候,独自站在晦暗角落里那一堆礼物盒前面时,她突然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或许她……她可以趁所有人不注意拿走一两个小东西去帮今晚定来向父亲催债的人抵债?
只要偷偷拿着一个小东西,她不必让他知道她的真实处境,又可以让那段时间不断被打砸的家稍稍获得一些平静,还可以让始终深处惊恐不安的她能够至少有一次摆脱……摆脱一切的机会。
于是鬼使神差之间她全然忘记周围所有所有的一切,脑袋里回想起那段时间里经历过的无数次被人打砸的画面,母亲无助而绝望的跪地乞求,父亲害怕得龟缩在角落惊恐而无力的眼神,她站在晦暗里终于颤抖伸出那只手。
回忆太过残忍,每每想起那一刻她的心都会不由自主觉得很痛很痛,她知道那其实是“偷”,不论怎样说都是“偷”,可更让她痛的是那一刻从来那么骄傲的她曾被现实逼到毫无底线抛弃为人的尊严和格调,真真正正做了一个让逝去的爷爷彻底蒙羞的孙女。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抬手擦去眼角流出的泪,暗自叹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