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站在民政局门外,她默然抬头看向那些进进出出的男女,笑容难以言状透出幸福的,怅然若失徘徊不定的,还有满满愤怒或憎恨背对背走出来的......此刻,在她的眼底俨然变成一座翻涌着滚烫如血的熔炉,窄窄摆在冥冥之中的那个主宰一切的神面前。
站在外面的人抬头看去,它更像是他玩弄人心的一个角斗场,他永远高高在上俯视着一切的缠斗和挣扎,始终不住地拷问着人性里那些爱恨嗔痴的“真”和“纯”,不住地淬炼着人们心底的勇气和决心里的纯粹和彻底。
而只因为他始终偏爱看人世间的喜剧,所以对于那些背叛他最初期待的善男信女,总是会毫不犹豫给出比这世上任何惩罚都要深重的“惩罚”,那足以震动灵魂最敏感、最脆弱的那些神经的“痛楚”和“撕裂”,于是欲望终究被欲望所偿,自私终究为自私所败,善良、理智、脆弱......仿佛人性里的每一笔都是神赋予每一个人的天性和选择,每一笔又都是神写给每一个人的功罚簿,只要你不努力让心中的正能量抵过那些负的,你的人生终究更像一个为昏暗所吞噬的“阴影”罢了。
可林泽翰于她、现在的她,从来都未曾达到过论及“婚姻”的地步,现在却活生生站在他的身后,以要挟的手段强逼她走进这一座“炼狱场”,她的心底直到到了这一刻仍然没有丝毫的“愿意”。
于是默然间她缓缓低下了头,虽不知道此刻自己继续争辩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但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林泽翰,若不计从前了,今天你想娶的到底还是不是现在的乔木伊,今年这一个已经三十岁的乔木伊?”
他暮地愣住了,默然站在原地低头看向面前始终犹豫不决的她,心中闪过一丝奇怪的感受,因为这一刻他真的在想,如果现实里真的是今天二十八岁的他遇到此前从未相识过的三十岁的乔木伊,现在的他生活在与她截然不同的世界里,是否还会......
不知为什么就在那一刹那间,他感觉自己有些莫名的迟疑了,毕竟如果没有从前,现在的他也不会是现在的他,他又如何能够确定不一样的自己到底会不会不计代价地爱上现在的乔木伊,一个与从前那般桀骜不驯而洒脱独立的乔木伊全然不同的女人。
好一会儿,她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漫长地感受着身后他突然的寂静,心底就已然对他此刻一样惶恐的不确定感到莫名的失落和无奈,再一次抬头看向那一座略显拥挤的民政局大厅,终于忍不住深深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知道你到底能不能够明白,今天你勉强要开始的这一段错位的婚姻,终究会还回来的......这是你的错,也是我的错。”
看着第一次在他面前那么平静而理智的她说出那些意味深长的话,他只感觉自己的心瞬间被什么东西莫名地击中,仿佛那些话就像一个命定的诅咒与谶语,莫名让此刻的他忐忑不安地感到些许的迷惘与惶恐。
只是他还是没有办法全然接受她说的那一切,因为在他看来这世界从来就都不存在什么假设性的“如果”,今天他已经无力避免地成为了现在的林泽翰,那么面对现在的一切一路走来是那么耗费心力地承受着煎熬和痛苦的他,面前也就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不论怎样都陪她走完剩下的每一个日夜,直到他离开这世界的那一刻。
于是,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跟上已然默然大步走进大厅里的她,然后坐在那里等着排号、面询、拍照、印发婚姻证书,整个过程里她异于平常地平静如水,只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最后,她甚至是毫不犹豫地拿过工作人员印发的结婚证书还有他摆在桌上的她所有的证件,就先他一步离开了大厅头也不回坐着出租车走了。
他独自站在原地,始终沉默地看她就那样奋不顾身急于逃离的模样,不觉心底一阵黯然涌来,一时间竟也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只低着头走出去。
然后,他独自一人在民政局外的门前站了好久好久,抬头望着那一天同样阴阴郁郁的天,只感觉那一阵阵拂面而来的冷风里竟透着那么一丝莫名惨烈的悲凉,全然不像他最初想的那样,他自以为的至少到最后实现心中期待的他还是能够感到的一丝丝欢喜,也莫名销声匿迹在眼前空洞的一切景象里。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又突然跌落进了另一个梦境里,在这一个梦境里十四年前失去的她确实已经回来了,一样的地方、一样的长街、一样的那道大厅入口,然后她站在那里,仍然站在聚光灯下的他能够看到的那个窄小的角落里。
只是她那曾经灵动而倔强的面容却始终灰白得不带一丝丝血色,也始终固执地一点点都不愿意在那么漫长而煎熬的岁月里始终苦苦守候那一段参杂着美好与不幸的回忆的他面前,展露出哪怕一丝丝快乐的笑意。
为什么?
明明现在的他已经如此用尽心力地让自己走近她,也如此不顾一切地让她离自己最近越来越近,却反而感觉现在的他和她两个人亲近得不如最初重逢的那时候,那一种更像两个普通旧友重逢时分尽力保持礼貌和熟悉的亲切感?
想到这里,他不无悲然地长叹了一口气,慢慢走下石阶就低头钻进司机开过来的车里。
这时,她坐在远去的出租车里,握着手机久久迟疑着,兀自挣扎了好久好久后,终于还是打开手机反复打着字最后一次给孟辰枫发去了信息:
对不起,辰枫。今天我已经和林泽翰去民政局办理了结婚证书,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知道我说再多也没有任何用处了,所以我不解释了,我愿意接受你接下来的任何决定。请相信任何能够让你好过一些的决定,我都愿意毫无保留地配合......对不起。
几句话、几个字简短到不能更简短,只是这一刻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曾经深深幻想过的,与孟辰枫之间的感情发展到极致后那样美而温柔的期待和憧憬一夕间倾塌成灰,她心底的痛又是这样竭力克制的话所能够泯灭的。
顿时,倍感委屈而绝望如斯的她,默然间情不自禁流下眼泪来,就像一个已然预期到悲剧发生的人,面对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无力且无奈,却依然还是不得不去经历这倍显残忍和灾难性的一切。
只是那一段曾经也是她最最珍惜过的回忆,不说现在的她到底是有多喜欢,却始终也谈不到“恨”,而只是“不舍”,难以割舍地“留恋”,所以一直以来虽然对从前的一切感到失望了,她始终还是将部分难以遗弃的回忆放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仅仅只是放在那里。
所以,面对他现在不择手段做出的那个选择,她又何尝不会感到惶恐不安,何尝不感到挣扎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