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静很静,好似只剩下她一个人。
窗外的雨很大很大,始终都没有停。
他平躺在病床上,神情安静平和,像是忘却了世间一切一切烦恼的孩子,看去那样安心而美好。
这是第一次从他和她重逢之后,鼓足勇气对他说出心底所有的真心话,她感觉到一种彻底的放松和解脱,就像一块始终压着自己的石头轻松卸下了。
再一次面对他,她清楚知道自己应该去负起导致眼前这一切发生到如此不可理喻地步的最初的原因,那一句最开始的喜欢留在一个男孩心底十几甚至二十年,不知不觉生根发芽长成非此不可的“蛊惑”。
思考了整整一夜,在他未醒、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决定先给孟辰枫打电话,想要告诉他这一夜里的所有过程和想法,包括接下来自己可能会对他做的一切,还有他希望得到孟辰枫支持和体谅的“决定”。
可当她从沙发上坐起身,伸手寻找手机的时候,出门前她片刻犹豫之下最终都没有带上手机,只搭上那件米白色尼龙厚外套,带了些零钱出门,默然间愣了一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司机早已开车回去好久,不知他是否已经和林家的人通报这一晚发生的事情,毕竟是她真的让他堂堂林氏继承人站在大雨里等,还伤害他到住院的地步,预计这一切在林母那里又会变成一则骇人听闻的笑话了。
林母?
一个自她记忆以来始终都那么警醒的存在,眼睛里对人的划分只有“有用”或“无用”,更露骨地说是完全以有没有钱、地位和身份高低来决定她对人的态度和阳光的,所以即使她知道自己是一个著名古董收藏家的孙女后,态度虽然有所和缓,但相对于在生意场上与林家走得更近,甚至可以说有时超越林家的萧氏,她永远都不会是林泽翰长大以后唯一或者第一的选择,这一点在那一年八岁的她心底早早就有了定论。
所以对于林泽翰莫名其妙的刻意走近,她虽在态度上从未表现出任何的“排斥”和“疏离”,但心底始终都还是在刻意保持距离的,这并不是出于什么自卑,而只是不想去林母面前讨无趣,更何况那时候八岁的她只不过将他看成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从未想过哪一天将他当做陪自己走完一生的那个人,因为她梦想中的王子应该是比她大些,可以保护自己的男孩,而从来也不该是让自己保护的人。
想到这里,她又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躺回到沙发上,盖上护士抱来的毯子,半湿的睡衣吹了半天还没有干,身体还在忍不住打颤。
“哆哆哆”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她抬头看了一眼就坐起身走过去,打开门看见年轻的司机手提着一个大袋子站在那里,正一动不动看着自己。
“哦,你......你进来吧。”说着,她低下头转身退到了门后。
“乔小姐,这些衣服是我从林总自己住的公寓找来的,不知道你合不合身,不过还是先换上比较好,这样不会感冒。”司机伸手从袋子里掏出两三件衣服,看上去像完全崭新的女装。
她微微愣了一下,心底突然闪过一丝说不清楚的复杂感受,木然看对方一眼伸手接过那些衣服。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司机就自顾自走进了房间里去,小心翼翼将那装着个人日常用品和换洗衣物的袋子放在病床一旁的矮桌上。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将这一天的事情告诉董事长和夫人,但回想起他这一天下车前刻意叮嘱自己“任何情况都不准透露一个字”,他还是稍稍有些动摇了。
说起他为什么会在林家做事,其实是他在走投无路的那一天想要了结自己时遇到了林泽翰,这一个开着豪车看去光鲜无比的富家公子。
只是从林泽翰看见他的那一刻起,出人意料的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责备和深究他的有心碰瓷,只是静静看着那一天躺在病床上的他,沉默着目光里饱含着一种莫名的哀痛,就像是想要从自己的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直到临走的一刻,林泽翰才终于对他开口说出第一句话,“这世上远比你过得绝望的人多的是,但他们依然会坚定不移地活下去,我相信你决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差,只是一时间缺少一条远行的路。那就来给我开车吧,不管什么时候我等你。”
母亲走了,他成为了孤儿;妻子走了,他独身一人;女儿换上重病,他四处借钱却到处碰壁,在网上筹钱莫名其妙惹来种种非议,年纪小小犯下的过错从他成年以后的第一天就开始努力的偿还,做尽了所有脏活累活,可生活的困境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最后迫于舆论的压力医院甚至逼着女儿出院,而他面对那一切毫无办法,终于走投无路抱定偏激的想法冲到了林泽翰的车下。
可......那是第一次被人原谅着,安慰着,搀扶着,他莫名其妙哭了,长大成人以后第一次哭了,其实此时的他也不过从刚刚二十五岁,样貌年轻可心已然千疮百孔。
然后,莫名其妙间一切一切忽然消失,林泽翰却自始至终没有对他说一个字,直到那一天出院后的他来到林泽翰的办公室,最先就听得林泽翰对他说:“你知道吧,解决你所有问题的总费用都在这儿,按照正常薪资计算你需要无偿给我干满五年,这五年期间每个月我只会给你基本的两千工资。愿意接受这些条件就做,做不了以后定期给我还款三千就好了,你自己选择?”
这在告诉他,那不是施舍和可怜,只是预支,也保留了他的尊严。
这就是他所看见的林泽翰,所以他相信这一次林泽翰不顾一切想要抓住的她,或许就是那一天林泽翰想要从自己身上找到的另一个影子吧,一个深深刻入他心底的影子。
想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了,正好看见换完衣服从洗手间出来的她,微微愣了一下就淡淡对她说:“乔小姐。”
她微微一惊,站在原地看向似乎有话对自己说的他。“嗯......是、是有什么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