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三个大老爷们的促膝长谈
“融黑子?你不是应该叫尉迟恭吗?”
“恭你妹!俺都说了俺叫尉迟融,其乐也融融的融!”
“融融?!”
“——”
…………
“张大兄,你难道不是虬髯客?”
“不是!俺姓张名仲坚,家中排行老三,并无啥么诨号,你可以叫俺三郎。”
“三郎?好吧。那三郎可认识红拂女?”
“红拂女?哪个楼子里的娘们儿?”
“——”
“那李靖呢?张大兄与那李靖关系如何?”
“李靖?马邑郡丞李靖那老古董?见过,不熟。”
“那风尘三侠——”
“侠你大爷!伤这么重,话这么多,不想活了拉倒!”
“——”
躺在草地上被张仲坚和尉迟融左右倒腾的曹莽虽然疼得呲牙咧嘴,但还是忍不住脑袋忽左忽右地转动,反复打量着两个历史演义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曹莽非常确信,那虬髯大汉定是后世演义小说中无人不知的风尘三侠虬髯客的原型,而那面如黑炭的尉迟融,自然就是后世无人不晓的门神尉迟敬德。
只是小说演义毕竟不是史书,内容来源于历史却又不完全是历史。
即便是史书,也定会有删减偏差,不可能完全呈现历史的全貌。
比如这面如黑炭的尉迟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排行第七的鄂国公,在民间流传了千余年的两大门神之一,打死也不承认自己叫尉迟恭,更不知道自己还有个“敬德”的字号。
但他是来自朔州善阳的铁匠,长着一张比黑炭还黑的大脸,恭和融发音又那么相近,曹莽用脚指头也能猜到他的身份。
或许写史的人是个家乡口音特重的人,恭、融不分,以讹传讹,最终将堂堂大唐开国名将的名字也给改了。
也不知若是尉迟融知道那史官让他被后人误叫千年,会不会掀开棺材板与之理论。
这两个在丹青上浓墨重彩的人物,此刻出现在这茫茫极北之地,竟是两名盗马贼,让曹莽多少有些难以相信。
他们这一路狂奔,至少跑出近两百里地,直至天色将明,才在一条大河前停下。
这时的曹莽,基本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了,而尉迟融和张仲坚,以及他们座下的三匹骏马,却仍旧神清气爽、精力无限。
若不是看到曹莽实在扛不住了,而身后的狼骑军早不知被甩开了多远,尉迟融和张仲坚绝对不会在此停留,铁定会趁着天色未明泅过河去。
此刻,被两条粗鲁无比的大汉好一阵侍弄,曹莽在哀嚎声中终于成了一个人肉棕子。
等将曹莽身上大小近百处伤口包扎好了,两人才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干粮,就着随身而带的烈酒,与曹莽一道狼吞虎咽起来。
曹莽虽然伤处颇多,但因为之前做了防护,并未伤及要害。
只是连番拼斗下来,内腑受创,鲜血也流失较多,因而看着好似生命垂危。
但经张仲坚和尉迟融的一番倒腾,又歇息了片刻,竟又恢复了生机,还向尉迟融讨要烈酒。
辛辣的烈酒灌入口中,烧得曹莽心窝子滚烫,但也觉得酣畅淋漓,连道几声痛快。
张仲坚和尉迟融本来就是粗鲁豪爽之人,看到曹莽这等状况下,浑不在意,依旧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也觉很对味口。
三人边吃边聊。
曹莽望着张仲坚,问道:“三郎,你们怎么想起到突厥牙帐偷这匹汗血马?难道真不怕死?”
张仲坚嘿嘿一笑,道:“嘿嘿,本来嘛,俺和融黑子只是想来突厥王庭打听点机密消息,顺道偷点金银玉器之类的带回去变卖。可哪想竟见到了汗血宝马这等稀罕物?俺是个见了好马就迈不开腿儿的人,哪肯放过这等天赐良机,所以嘛,嘿嘿嘿——嘿嘿嘿嘿——恰巧曹老弟那时吸引了大部分牙帐戍卫的注意力,俺瞅准机会,这才下手的,嘿嘿嘿嘿——”
曹莽看着汗血宝马鞍子两边各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羊皮袋,猜想里面肯定就是张仲坚偷盗的金银玉器之类的了。
难道这两人现在只是个贪财奴?
想了想,曹莽又问道:“打听机密消息?不知是什么机密消息?”
张仲坚见曹莽的关注重点在那消息上,扭头望了一眼旁边的尉迟融,却并不说话。
“这事情缘由,说来可就话长了。”
尉迟融干咳一声,接过话头,缓缓道:“十多年前义成公主远嫁突厥后,俺们大隋和突厥虽不能说多么交好,但也算井水不犯河水。
“可随着当今天家屡屡作出败家之举,近几年三征高句丽全都无功而返,兼之叛乱四起,我大隋国力几乎已被耗空。估计这上位才几年的始毕可汗瞅准了便宜,屡屡兴兵犯我大隋边境。
“这些突厥蛮子,简直就是俺们隋地边民的噩梦。幸得前段时日裴矩那老东西总算硬气了一会,在俺马邑郡设计刀斩突厥重臣史蜀胡悉,算是给了他们一点教训。
“可也正因此,惹得突厥人大为震怒,近日在靠近大隋南部边境有大量兵力变动。更不巧的是,当今天家最近也不知抽的哪门子疯,竟然想着北巡。娘的,俺作为马邑郡丞李药师麾下裨将,奉命北来,想要探查出这些突厥蛮子到底有什么盘算,以便做好应对之策,免得惊了圣驾。”
有条不紊的说了大段,尉迟融长叹了口气,望了一眼张仲坚,继续道:“只是俺所带不过四人,这些突厥蛮子又警醒得很,俺们尚未深入,便被发现了踪迹,一路围杀,四名同伴全部战死。要不是三郎及时出现,俺恐怕也已壮烈了。”
曹莽听尉迟融娓娓道来,不由皱眉,感情大隋边军也已经察觉到了突厥有异。
那自己这一趟辛苦,还想带着义成公主的信物和始毕可汗的阴谋,向大隋皇帝杨广邀功呢,难道白忙活了?
不过他转念又想,当日杨广被围雁门,激战月余,死伤惨重,差点就落得个城破被俘的结局。
自己要是带着消息去了,恰好又随着杨广一道被困雁门,那就不晓得还有没有命能够活着出来了。
若真死在了乱战之中,那自己这拼死拼活地去邀功,又有何意义?
一时间,曹莽思绪飞转,顿时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不过也只是片刻时间,他便坦然。
管他娘的,自己好歹是逃出了突厥牙帐,再也不用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那些粗鲁凶狠的突厥蛮子当牛做马了。
若是杨广老儿现下已经知道了突厥蛮子的阴谋,那自己就不去凑那个热闹。
跟着尉迟融和张仲坚一起逃到大隋,随便投入李靖麾下,或者提前投入唐公李渊门下,甚而再进一步,早早投到注定要当皇帝的李二手下。
不管如何,以他领先时人千余年的历史知识,总能选择最佳阵营,抱紧最粗的大腿,找到最好的活法。
念及此,曹莽边悠然神往着即将到来的大隋生活,边继续问道:“那你们可探听到了啥么有用的消息么?”
尉迟融苦笑摇头,道:“俺不通突厥语,长得与这些突厥蛮子又不咋像,手脚功夫也不行,如何探听到有用的消息?只看到那些突厥营帐频繁迁徙,兵马频繁调动,也看不出个啥么。”
顿了顿,再向张仲坚投去个感激的神色,续道:“幸得俺遇到了三郎,他虽然长得也和这些突厥蛮子不同,但多少有些相像,并且功夫高绝,懂得突厥话,听说俺要探听突厥人的消息,便带俺一路北上,靠近了突厥牙帐,欲深入核心,探听最为机密的信息。”
尉迟融话到这里,曹莽也知张仲坚和尉迟融并非一开始就在一起,而是碰巧遇上了,至于他两到底知不知道始毕可汗意欲举兵南下的消息,还是得着落在张仲坚头上。
这时也转头看向张仲坚,笑问道:“三郎可曾探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张仲坚闻言,讪讪一笑,摸着脑门,不好意思地道:“俺本来潜伏在始毕可汗的营帐中,可恨那厮恰巧一天一夜没回过营帐。这些莽夫也不喜欢舞文弄墨,帐中更无只言片语可供俺观瞻。俺实在等不下去,正准备换一个显要人物的营帐,可不巧的是,俺碰着了这汗血马。所以——所以——,融黑子,俺对不住你啦。”
说着,张仲坚向尉迟融拱手道歉。
尉迟恭双手连忙抱住张仲坚的拳头,大笑道:“若非三郎,俺现在恐怕连骨头渣也不剩了。你帮俺身犯大险,更让俺无以为报,是俺对不住你才是。”
曹莽见两个粗野大汉难得扭捏起来,心头暗想,看来他们虽然察觉突厥兵马有异,却根本不知道内中详情,自己要不要将始毕可汗将汇集三十万突厥精锐难南下的消息透露给他们?
看得出来,无论是张仲坚还是尉迟融,都是个顶个的豪迈之士,他们真心对自己,自己又何必防着他们?
更何况,现在他们还在突厥汗国腹心地带,距离南边的大隋还有近两千里路程。
曹莽对南逃的路线毫不知情,若无两人同行,估计也难顺利逃到大隋。
思忖了片刻,曹莽把心一横,决定将始毕可汗聚集大军预备南下的阴谋如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