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魏征眨眼之间便有定计，无不脸色一喜，将目光凝聚在他的脸上。
曹莽更是深知魏征的本事，既然魏征说有一计，那必然绝不是空谈。
魏征被众人双目炯炯地盯着，并无半分不好意思，而是轻咳一声，缓缓道：“此计就四个字，深入虎穴。”
曹莽和张仲坚闻言，略略沉思，便已恍然。
而尉迟融却是抓耳挠腮，一时间并没有领会过来。
他领会不过来，也不想多动脑子，直剌剌地向魏征问道：“俺是大老粗，没读过甚书，玄成老弟不妨说得明白点，免得俺动脑子。”
尉迟融这话说得正气凛然，好像在告诉大家，老子没读过书老子才有理。
魏征见尉迟融如此，只得嘿嘿一笑，暗道自己这读书人喜欢卖关子的臭毛病还是没改得彻底，竟在恩公面前拽什么文吊子哩。
暗里自我批评了几句，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既然绕不过去，我们不妨直接大大方方地进入他们的军营。现在天色已黑，我们穿的又都是突厥的服饰，料想他们一时间也辨不出来。更何况——嘿嘿——”
说着，魏征将目光凝聚在张仲坚和尉迟融的脸上，却是欲言又止。
尉迟融还是不怎明白，又要再问，张仲坚却是微微点头，道：“玄成兄好计策，俺和融黑子这长相，虽然与那些突厥蛮子有些差异，但黑灯瞎火的，谁又能辨得清楚。只是，俺们并不怎么精通突厥语哩。”
尉迟融闻言，黑脸上显出不忿，但又无法辩驳。
他这长相的确有些影响观瞻，和仪表堂堂的曹莽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张仲坚直接越过了尉迟融，将目光凝聚在曹莽脸上。
曹莽面上也是深以为然的表情，等张仲坚说完，肯定地道：“俺对突厥语算是精通，各位不用担心。玄成兄好计谋，只是如此犯险，各位可敢？”
边说边将目光放到另外十三人身上，只等他们的回复。
在曹莽看来，如果他们愿意以身犯险，自然是好，如果不愿，他也不会勉强。
十三人互相看了看，异口同声地点头道：“但听各位吩咐。”
他们既然敢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到这茫茫北地草原来讨生活，自然也不是胆小怕事之辈。
何况他们的小命都是三人救的，现在为了带着他们一起逃亡，更是始终控制着马速，半日连三百里也没跑到。
如此种种，他们都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感激得很。
更何况，眼前这三人，包括和他们一起来的魏大郎，都有不凡之相，跟着这样的人，哪怕是死，他们也有想头。
曹莽看到众人无一个退缩，也在心头暗赞了声好，再扭头看向张仲坚，道：“既然三郎也不精通突厥语，那便让俺带领各位到那龙潭虎穴闯上一闯吧。”
张仲坚虽然不知道曹莽的底细，但从曹莽和他联手逃出突厥牙帐始，他便愈发感觉这个不过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很是了不得。
无论是曹莽的胆气，还是缜密的心思，以及临危不惧的那份镇静，都远超同龄人许多。
这样的年轻人，若是出身好了，在大隋将前途不可限量。
但若是出身不好，最终也就是个草莽英雄，翻不起太大的浪花。
可惜，曹莽既然是从突厥牙帐逃出来的，那十之八九没有什么可以依傍的显赫出身。
唉，可惜，真的有些可惜啊！
张仲坚心中叹了几声可惜，才又道：“曹老弟放宽心，即便俺们被突厥蛮子给发现了，大不了打将出去，突厥牙帐俺们都闯得，这区区千条突厥狗又有何惧？”
尉迟融这时也十分适时地补充道：“突厥狼骑军都拦不住俺们，还怕了这些杂鱼小虾？干就是了！”
他俩话说得爽朗豪迈，魏征等人却是听得心中震荡。
虽然已经见识过三人的战力，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竟是从突厥牙帐杀出来的。
当真了得。
魏征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三人胯下的骏马，心中暗道，这等良驹，真真罕见。
不过他并无相马知识，此时夜色又黑，他一时间并未认出张仲坚身下的竟然就是汗血马。
曹莽见众人都无意见，也不拖拉，脱下衣服，扯下身上将他五花大绑的绷带，露出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皮外伤。
这些伤口在日以继夜的狂奔下，竟然奇迹般地凝血结痂，也不知张仲坚当时给他涂抹的到底是什么灵丹妙药。
曹莽心中感激，但也知此时并非絮叨的时候，赶紧换上干净的突厥胡服，遮住太过明显的伤口，然后骑上追风，领着十几人趁着暮色便向突厥蛮子的行营奔去。
大约行了十余里，果然隐隐约约见到深沉的暮色中，有一道连绵不知多少里的山脉横亘在前方。
山脉之下，有无数星星点点的篝火摇晃，白色的毡帐里，影影绰绰，似有人进进出出。
虽然相隔还有三四里，众人瞧得并不分明，但也约略看得出敌营中人数颇多。
曹莽领着众人又行片刻，前方不远处的土坡后瞬间闪出一支五人小队。
他们看到曹莽这十几人在暮色中打马而来，抽出弯刀，凝神戒备。
众人知道，这是敌营派出来的巡逻哨探，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曹莽却没丝毫惧意，带着众人一直策马冲到这队巡逻队伍近前，才勒马停住。
“你们是啥么人？”
本来高度戒备的巡逻小队见曹莽等人在他们面前三丈外停住，略微松了口气，领头的突厥蛮子率先用突厥语喊话。
曹莽自然听得懂他的话，并无迟疑，用突厥语回道：“王庭来使。”
巡逻小队听到曹莽说是王庭派来的使者，都是一惊。
但口说无凭，领头的突厥蛮子又问道：“可有信物？”
曹莽从怀中掏出一个黑不溜秋的铁块，远远扔给领头的突厥蛮子。
领头蛮子稳稳接住那铁块，双手捧着拿到眼前一看，顿时大惊，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半跪在地上，左手抚胸，恭敬道：“卑职恭迎天使！”
曹莽身后众人见曹莽只简简单单一句话，扔了个黑不溜秋的铁块，便吓得这凶神恶煞的突厥蛮子下跪行礼，都是心中惊异。
张仲坚眼尖，魏征心细，当曹莽掏出那铁块时，不禁扫了一眼，但天色昏黑，也没看到什么。
现在见到那突厥蛮子下跪行礼，呜哩哇啦说了两句，心头更对曹莽的身份好奇。
曹莽感受到众人惊奇的目光望向自己，面上毫无波澜，一脸倨傲地骑在马上，用突厥语冷声问道：“你们头领是谁？在这里干啥么？”
那突厥蛮子闻言，微觉诧异，暗自纳闷这天使为何竟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这怀疑也只是一闪而逝，忙道：“俺们头领是阿史那·结社率。”
曹莽闻言，心头一震。
他有两世记忆，怎不知这阿史那·结社率就是始毕可汗的小儿子，被敕封为小特勒。
妈的，老子和始毕可汗一家可是有缘分得很。
但奇怪，这小小一个巡逻队小头目，竟然敢直呼突厥汗国王子名字而不加官爵？
曹莽可清楚，这些突厥蛮子虽然少于教化，规矩不多，但等级仍旧森严。
阿史那家族是突厥汗国的皇族，崇高无比，地位卑下的普通突厥人是不能直呼其名的。
即便要直呼其名，也要加上所授官爵以示尊崇。
曹莽警觉性本来就高，此刻思绪飞转，刹那间就猜到了什么。
这突厥蛮子既然担着巡逻哨探的头目，定然是个十分警醒的机灵人，他刚刚直呼阿史那·结社率的名字，又对自己另一个问题避而不答，显然对自己没有十分相信，还在巧妙地试探。
如果自己不是突厥王庭派来的，而是半路劫持了使者，拿着可汗的令牌前来冒充使者，岂不也有可能？
想透这点，曹莽暗道一声侥幸，自己恰好就是从突厥牙帐杀出来的，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奴隶，但因为和义成公主那层不可描述的关系，对阿史那家多少有些了解。
曹莽略略思索，便装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淡淡道：“果然是小特勒在这里，看来俺这一路倒是没寻错。可汗交给你们的任务完成得怎样？”
那巡逻小头目本一直在偷偷地察颜观色，却见曹莽神色淡然，言语之间也透露出对这里情况十分了解的样子，自然不敢再有怀疑。
忙躬身回道：“回禀天使，小特勒率领俺们五日前便到了这古隘口，并严密封锁南来北往的道路，凡是遇着来历不明的人，一律先抓着，包保无一只苍蝇走脱！”
曹莽本来只是随便探探阿史那·结社率领兵在这里驻扎的目的，他本是一个贱奴，对始毕可汗的军事布置可一点也不清楚。
却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让这小头目抖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时曹莽才真正确定，始毕可汗早就做了举兵南下的打算。
为了防止消息走露，他竟派出自己的小儿子在此驻扎，隔绝南北道路。
“不亏是小特勒，做得很好！辛苦你们了！”
曹莽心头有了底细，更是摆出一副天使的派头，对那小头目道：“快带俺前去拜见小特勒，可汗有要事嘱托。“
小头目早已毕恭毕敬，忙答一声“喏”，在前领着众人向突厥行营驰去。
曹莽故意放慢马速，等与那十人小队拉开一点距离，才侧头将刚刚他与那小头目的对话内容向张仲坚和尉迟融、魏征三人转述。
三人听到前方竟然是始毕可汗的小儿子在此把守，都深感诧异，再听到曹莽竟然冒充始毕可汗的使者前来，更是惊疑，没想到曹莽竟然对突厥王庭的事了解得这般清楚。
众人已经做好了深入虎穴的准备，现在更无退路，唯有更加坚定地跟着曹莽一条道走到黑了。
曹莽望着愈来愈近的突厥行营，再看看身旁众人，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既然深入虎穴，那就再搞他娘个天翻地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