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就是觉得很害怕。”
陆鹿垂着眼帘，任由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
“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可我就是不服气。我不想就这样认输了。那样好像显得……是我特别无能。我奔三了，突然之间，未婚夫没有了，家没有了，工作没有了，我就是想能努力抓住点什么值得我这辈子去为之努力奋斗的东西，好让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该往那个方向走……”
她的脸上有深刻的无奈，是陷在泥潭里奋力想要脱身的疲倦，看得顾一样心惊肉跳，又感慨万千。
“说什么呢，咱们还这么年轻呢，就……慢慢来啊，别着急，谁这辈子还没个不顺的时候呢。”
她安抚地握着陆鹿的手，绞尽脑汁搜刮宽慰人心的话语，以至于多少显得笨嘴拙舌。
“可是我好累啊，一样，我真的觉得好累。我如果觉得不想继续努力了，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陆鹿红着眼眶，看向顾一样时表情委屈又艰难。
她显然是废了挺大的劲才能把这样一句话说出来。
那模样实在让顾一样很是心疼。
好不容易赶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了半天的李俊熙听见这句话，反倒是露出一脸“这题我会做”的惊喜表情，想也没想就接话说：“不想努力也好办啊……那你嫁给我吧！”
“闭嘴！”顾一样和沈磊异口同声暴击了这个还没弄明白状况的废柴。
“你就先好好休息一阵嘛。像你这样白天上班晚上赶稿，是个正常人都要累垮了。觉得累不是很正常的吗。”顾一样宽慰地拍着陆鹿的肩膀，示意沈磊主动拿上陆鹿的行李，就慢慢把人扶起来，往家的方向拐带。
“可是我不能把连载停掉啊……”陆鹿依然满腹担忧，欲言又止。
“你别管那么多了。”顾一样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努力做出坚定不移成竹在握的模样，“都交给我。我知道该怎么办。”
陆鹿这才恍惚有了一点安下心来的气色。
她好不容易把陆鹿拐回家，安置在卧室，看着人确实是睡着了，才小心翼翼带上门，折回客厅来。
沈磊和李俊熙还在客厅里等着她。
“你们也回去休息吧。今儿辛苦你们了，改天我请你们吃饭。”顾一样唯恐吵醒陆鹿，压低声音把两人往门外送。
李俊熙显然十分不想走，一步三回头眼巴巴望着顾一样家卧室的门。
大约是他这个模样实在是太没眼看了，沈磊很是受不了地掐着他的脖子直接把他拖出了大门。
顾一样送他们俩到电梯间。
等电梯进栈的时候，沈磊忽然问她：“你打算怎么办啊？都想好了。”
顾一样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就点点头说：“想好了。”
沈磊感慨地叹了口气，“你要是走了，咱们合作那个互动漫画的项目大概就会停了吧。”
顾一样说：“你放心，我会把善后方案做好，不会让你亏的。”
沈磊摇摇头，“我不是担心项目做不下去。反正有‘太子爷’撑着，一时半会儿我司又不会垮。我就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扭头看着顾一样，眼神明明灭灭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地说：“我有点担心你。你还好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就说话。”
那一刻，顾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有种微妙的异样感觉。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味着什么。
但她很快就习惯性地化解了。
她于是冲沈磊无所谓地笑了笑，说：“担心我干嘛啊。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电梯开门的“叮”声很适时地响起来。
顾一样靠在墙上，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沈磊看着她，只能无可奈何地笑了，拎着一脸围观吃瓜不嫌事大表情的李俊熙进了电梯。
她第二天就直接去找周文渊提了辞职，没有任何铺垫，绝不拐弯抹角。
周文渊表现得很委屈，问她：“师妹啊，我难道对你不好、不看重吗？你为什么非走不可？你是已经找好了下家，还是就一时赌气。不然你再考虑考虑，不要冲动。”
“我都考虑清楚了，没有冲动，咱们俩归根结底不是一路人，合作本来就不可能长久。”
顾一样把准备好的两份辞职报告推到他的眼皮底下，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你把我找来给你从无到有起炉灶，现在一切都上轨道了就嫌我不够听话，这我可以接受，但是——”
周文渊立刻打断她：“我没有嫌你不听话——”
顾一样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吵架。
“你不用解释，我也没打算兴师问罪，职场什么样我懂。我就两个要求。第一，一部所有的人，除非确实是自己想走，不然你不能裁他们。你把他们直接合并到二部，让他们还做他们原来做的工作。都是大学毕业第一份工，而且全都是冲着对行业的热爱才来的，你我从前都经历过，我不想做破坏年轻人梦想的恶人，希望你也不要做。”
周文渊靠在椅背上，沉默地看着她，好一会儿，也不置可否，就追问她：“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顾一样于是扯起唇角笑了笑。
“第二，我之前就跟你说过，《熊先生》如果被二部做砸了，我会来跟你要回这部作品的版权的。事实证明二部那种模式就是不适合鹿这样的作者，也不适合《熊先生》这样的作品。都把作品做到要断更了，画手根本画不下去了，那就是做死了，再怎么说“日更必火”也没意义。反正你也占了这么长时间首发权了，这玩意儿我跟你也要不回来，不如干脆趁现在各退一步，你把《熊先生》的版权还给鹿，咱们日后好相见。不然就算打官司死磕、上网发动舆论把事情往大了闹我也要缠着你的，咱俩谁也别想谁好过了，这辈子朋友都没得再做。你自己决定。”
对于这样的谈判，或者干脆说是宣战，周文渊倒也没见太意外的样子。
他只沉思了片刻，又问她：“你接下来打算去干什么呢？”
顾一样撇撇嘴：“我有我的想法。”
周文渊刨根问底地盯着她：“不能告诉我？”
顾一样想了想，笑着回答：“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她抱着两大箱个人物品从文渊漫画走出来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公司入口的大logo。
纸箱最面上放着的是《熊先生》的解约协议，已经盖好了鲜红的公章。
顾一样忽然觉得开心极了，完全没有一个失业人士该有的紧张焦虑，甚至觉得连大街上的行人都变得比往常可爱。
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她的脸上，晒得她浑身暖洋洋的。
她觉得她不后悔当初决定到周文渊这里来。
此刻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昨日的步伐所成就。
如果她当初没有来过文渊漫画，她未必有勇气和觉悟迈出今天这一步。
而此刻，她看见面前的道路光芒万丈，无论还会有多少崎岖坎坷，她都可以义无反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