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酷似给枪上膛的举动显然引起了沈磊极大的警觉。
“你快别查了。我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他接连回头看了顾一样好几回，哭笑不得地劝阻时，几乎要把车直接顶到前车的屁股上。
“我明白你的意思。而我的意思其实是说……对有些人而言，重劳动低薪酬甚至无薪酬、事业天花板受限或者经济与人格都无法独立必须依附另一个人生存……诸如此类这些都不算什么‘艰难’的事，而只是无关紧要的，是常态。但被周围的人群排斥，被指指点点，成为不被主流接纳的异类，这些反而会让他们难受到极点，甚至可以要了他们的命。”
他似乎是在努力为自己辩解，想要向眼前人表明立场“自证清白”。
然而效果可想而知并不怎么好。
顾一样始终捏着手机不说话，就用近似“横眉冷对”的表情沉默地盯着他，俨然一个手握铡刀的监斩官。
沈磊脖子疼头更疼地缩了缩肩膀，下意识把自己整个人都往驾驶位的座椅里藏了藏，让座椅靠背充当自己和来自顾一样的“杀气”之间最后的屏障。
“你真的从来没体会过吗？很多事情其实是没办法分割得那么清楚的。人一旦成为了被无视、被排斥的边缘群体，至少是在我们这个强调‘集体’与‘统一’、不推崇‘多元化’的环境之内，那就是被制裁的孤岛。而一旦成为了这种孤岛，你所关注的那些比如事业发展、比如经济收入之类的问题，最终都无可避免的会受到影响。到那时候，你唯一能够完整保有的，能够坚守的，只有你自己的思想而已。那是你的个人信念，的确只要你坚守得住，就没有人能够真的干涉你、改变你。但这种孤独的坚守轻松吗？可能比‘随大流’更轻松吗？”
前车终于在一个红绿灯交替的周期内压着最后一秒踩线而走了，留下一地尘土飞扬，还有后车催促补进的暴躁鸣笛声。
沈磊平稳地把车缓慢推进到刹车线的位置，在红灯倒数读秒的闪烁中再次扭回头来，无可奈何地看住顾一样。
而顾一样仍然紧绷着脸。
她知道沈磊正在努力和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无非是在努力告诉她，他并没有站在一个男人——一个婚姻制度获益者的角度来轻率地与她谈论“婚姻”这种至今被国人称之为“终身大事”的存在，而是以同为“个体”的身份在讲述当“个体”被迫面对“主流”的奔涌袭来之时，当真是何等渺小，又是何等脆弱，轻而易举便会被吞噬殆尽。
他还是在对她说，是她误解了他的意思，他其实和她站在同一条队里，绝不是她幻想中务必击倒的敌手。
但这难道是谁有没有和谁站在一起的问题吗？
难道她满腔惆怅怒不可遏的“意难平”，归落在他的眼中，竟只是“你为什么不向着我”的抱怨牢骚而已吗？
顾一样遽尔感觉索然无味。
“你说的对。毕竟坚守这么艰难，谁还不想活得轻松一点呢。”
她懒懒地呼出一口长气，如是说时掩不住唇角不经意的自哂上扬。
如斯反讽嘲弄之意未免也太不加掩饰。
沈磊明显被她着话噎住了一瞬，不得已无奈苦笑着辩解：
“我不觉得坚守是错的。相反我觉得能够坚守的人，各有各的了不起。但我只是在说，放弃坚守的人各有他们放弃的理由。人首先应该要看得明白，别人为什么那样做，而你又是为什么想要这样做，不同的做法，不同的人生，到底会带来什么后果，只有先看得明白了，才能谈选择。否则就只是盲目而已，是被情绪所裹挟，或者说，逞强赌气。”
“我没有逞强赌气。”顾一样立刻就剪短有力地给他“怼”了回去。
沈磊反应了一秒才明白过来自己又踩了什么雷，连忙往回找补说：
“我没有说你逞强赌气，我只是想说——”
“行了，行了，别说了，你们俩都给我打住！”
一旁默默围观全程的陆鹿终于忍无可忍，出言打断的同时，直接伸手把仍然埋头在前座靠背上的顾一样拽回来，“警告”的用力掐了一把胳膊。
“大早上的，赶着上班，还堵着车，你们俩都在讨论什么人生哲学问题啊？”
她皱眉看着顾一样，用眼神示意她赶快闭嘴不许继续再抬杠下去，一边又状似玩笑般开口打趣：
“还是说你们俩是正在为要不要民政局走起去扯个证进行严肃认真的探讨呢？那你俩赶紧去，别耽误，记得发喜糖。前面路口靠边停，我可以下去自己打车的，真的。”
沈磊躲在驾驶位的死角里“配合”地发出一连串爽朗笑声。
但这适得其反的“配合”却让顾一样原本就只是被密友强按下去的汹涌怒意愈发无法平息。
顾一样忍了又忍，好几次开口又努力咽回肚里，终于还是忍无可忍。
“那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假设你说的那些理论全都是对的。没有任何问题。你们家‘太子爷’还逃个什么劲呢？他从家里‘逃’出来，跑到你家赖着不走的正当合理性在哪里？”
她顺着陆鹿抱臂靠在车后座里，不再摆出进击的姿态，却还是接连抛出这么几问。
她原本以为沈磊会为“太子爷”辩解。
谁知沈磊反而笑得更大声了。
“所以你就还是太‘乖’了。”
他没有再回过头来自讨没趣，而是在盯住前路的间歇扫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倒影，以颇为揶揄的语声接着说：
“你以为他真的是逃婚吗？不是的。没有的事。他真正要逃的是他爸对他的控制。让往东偏往西，让干嘛偏不干嘛。往好了说，是追求自由。但结合我对这个家伙的了解来说……其实就是叛逆嘛。”
顾一样闻言愣了半晌，反复琢磨这个表达，一时觉得哪里不太对，一时又觉得竟也没什么不对。
“……你直接说他中二病还没好不就得了。”
她不由自主地撅起嘴，眼中浮现出不爽的焦躁，像是打进水里的碳酸气泡，片刻宁静之后，始终要无声的浮上水面，在某个微小的位面壮观如世界毁灭般炸裂开来。
“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你好像在嘲讽我呢？追求自由就一定是中二病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