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赛班的事情没解决，明亦心里面始终堵着一口气。
接下来的时间明亦除了帮谢景澄改结构、教他基础之外，还三天两头往办公室跑。
她对脸面看得很重，跟国赛班每个老师都是私下交流，希望她们能给谢景澄一个机会，但很快所有的老师都知道了，每次明亦去办公室，他们看她的笑眼中都带着些意味深长。
明亦在外人面前仍旧保持着自己的优雅和体面，回到办公室，看到谢景澄认真画画的样子，想到自己最近的呕心沥血，还是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谢景澄刚勾出流线，听到她叹气，以为她觉得自己画的有问题，便微微一停，低头检查。
明亦皱眉道：“我没在说你，你停下来干什么？”
从上次设计赛之后过了近一个月，明亦给他的训练量堪称是地狱级别的，画得谢景澄手腕处都磨出茧子了，但最后效果也是极其显著，至少流线和基本结构让明亦挑不出任何问题了。
谢景澄沉默一阵，低下头继续画了片刻，再次停住，将笔放下，轻轻地开口道：“明亦姐……我去看了陈濠在设计赛上面的作品，我觉得我能画的比他好一些。”
明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真的。”谢景澄拿过纸笔，凑到她面前来，笑道，“你相信我嘛，我仔细研究过。”
“你再怎么研究，他也是学了三四年，比你学一个月好。”明亦瞥着他道，“我承认你学得很快，也没什么基本错误，但是该青涩的地方还是青涩，这只能靠大量的积累和锻炼，没有其他办法。”
“可是省赛报名要开始了。”谢景澄轻轻地说道。
明亦不由得一滞。
本来现在谢景澄是研究生，在校园内留给他的时间就短，比赛的机会过一个少一个，如果错过省赛，后面的全国赛也是机会渺茫，再拖就得等半年后。
她静了片刻，道：“把陈濠的那个作品给我看看。”
最佳作品都会有电子版供学生传阅，谢景澄把U盘拿出来，拷贝到了明亦的电脑上，指着上面的图道：“你看，陈濠作图思路很明朗，他在做每个不同的建筑时几乎都有自己的模板，别墅是别墅的模板，写字楼是写字楼的模板……”
后面还有陈濠以往交上去的作品，一页页地翻过来，明亦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换句话来说，陈濠的结构很固定，不管外观再怎么设计，相同的建筑内部结构都是大同小异……并不是说这样不好，的确是稳扎稳打，但始终平平稳稳，不够出彩。
谢景澄分享完了自己的发现，忍不住翘了翘嘴角，道：“所以要让国赛班的老师同意我进去，只要比陈濠画得好就可以了，对吧？”
明亦眼前骤然一亮。
她这些天频繁往办公室跑，跟所有国赛班的辅导老师达成了协议，等谢景澄准备好了，就把他叫过去现场考核，只要考核通过，老师们半数以上同意他有实力，那就能进，但是考核标准是什么，大家却都没有达成共识。
这也是明亦迟迟不敢叫谢景澄去考核的原因，每个老师口味不同，没有十足的把握，谁能知道他们满意不满意？
但有了参照就不一样，和陈濠画相同的东西，只要比他画得好，那就能证明自己的实力！
听起来很难，却是极其取巧的做法。明亦立马拿出了纸笔，快速地勾勒出了几个常见的建筑轮廓，在旁边一边写着批注，一边道：“现在基础训练你已经达标，最近我们就突击练习这几个类型，主题和建筑物两两结合，你都对比着陈濠的画一遍……”
或许是因为找到了办法，看到了希望，明亦说这话的时候一扫之前的阴霾，语速飞快，吐词清晰，极具气势。谢景澄微笑听着，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笔尖上，道：“我知道了，明亦姐。”
明亦本来还在写字，被他这么一按，笔尖顿时戳破了白纸，有些恼怒：“我还没写完！”
“我都知道啦！”谢景澄笑道，“我自己总结过的，你帮我检查检查？”
他没等明亦答话，从书包里面拿出一个本子，翻到其中一页给他看。
明亦本来还在想他自己总结得出个什么花来，皱着眉头把本子接过来，谁知道一路看下去，竟发现没什么好补充的。
再往前翻翻，全是谢景澄这些天看书查资料做的笔记，他字迹漂亮，行文工整，旁边还附带着各种各样的图画和密密麻麻的批注，一看就是下过苦功夫，还都是明亦没有讲到的内容。
“……”又聪明又用功，明亦本来该高兴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尊严被侮辱了的感觉。
片刻之后，她放下本子，看着站在旁边等着被夸的谢景澄，幽幽开口，道：“你出师了，不需要我了，你走吧。”
“别啊。”谢景澄连忙道，“我只是想让你省省心嘛，而且时间这么紧，不用功怎么行。”
明亦故意不理他，别过头去打印电脑上的东西。
谢景澄知道她生什么气，围着她讨好地笑道：“明亦姐，真的，我就是想让你不要那么辛苦，你为了我跑上跑下的多累，我肯定也要多努力才对得起你嘛……你看我为了做这个，天天通宵，眼袋都给熬出来了……”
明亦斜斜扫了他一眼，发现他眼底发青，的确极其突兀。
“好啦，不生气啦？”谢景澄在旁边低笑着哄道：“我跟你保证，这次一定可以进国赛班，好不好？”
保证有什么用？国赛班又不是你说了算！
明亦轻轻地哼了一声，心里面却舒服不少，总觉得今天他的声音格外悦耳，她正想说勉为其难原谅他的时候，谢景澄突然没说话了。
明亦有些奇怪，回头看去，只见谢景澄的目光落向了窗外。
这段时间为了方便给谢景澄改作业，她在自己的办公室加了个桌子，正好是在窗边，每次谢景澄都坐在那个地方画画，她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咬着笔认真涂写或者握着鼠标用软件拉结构图的样子。
而现在，那个窗户外面正站抱着手臂站了一个人，蹙着眉头看着谢景澄，似乎有些不悦。
那应该也是个研究生女孩，眉眼精致，皮肤雪白，站姿优雅，有着和谢景澄相似的干净漂亮的手，在看到谢景澄的时候，眼睛里面都是催促。
“明亦姐，等我一下。”明亦还没开口问，谢景澄就和她说了一声，连忙跑到窗边翻了出去，朝着那个女孩跑过去。
明亦觉得有些奇怪，目光一直随着谢景澄，只见他跑过去之后，那女孩立马把他拉到角落，两人的脑袋凑在一起低低地说着什么，模样极其亲昵。
她看了片刻，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缇萦姐。”谢景澄翻窗出来之后，叫着那个女孩的名字。
“怎么不走正门？”崔缇萦为人矜持，有些不满他这跳来跳去的样子。
“这样快嘛。”谢景澄笑道，“怎么突然想起找我了？”
“你还说！”崔缇萦蹙着眉头道，“这个月怎么回事？在哪儿都找不到你，给你发消息打电话都不回，编辑把我都催疯了，要我一定要找到你，你是不是这个月都没交稿？”
听到这话，谢景澄立马“啊”了一声。
眼前这位学姐是谢景澄在美术院时就认识的了。谢景澄作为漫画家名声大噪的时候，是她专门负责为他画分镜和上色，而后谢景澄因为考研消失了一段时间，直到开学他才开起新坑。
谢景澄本身就极具想象力和创造力，画画又快，编辑看到他的作品时如获至宝，恨不得立马就让他画完出版，谁知道才刚开了个头，他又不见了。
编辑简直要吐血，联系不上本人，就只能去找崔缇萦，崔缇萦一路打听，这才杀到了这里。
想到自己答应过月底要交的那些东西，谢景澄登时觉得脑袋疼，道：“我最近没时间画，能跟编辑说一下再缓缓吗，至少缓过下个月，下下个月……”
他画功娴熟，下笔飞快，在别人还在构图的时候，他就已经画完。崔缇萦不信他忙到这么点时间都挤不出来，皱着眉头道：“你是不是想坑了？”
“绝对没有。”谢景澄立马道，“我坑品非常好！”
“那就好。”崔缇萦道，“编辑给你的宣传都已经出去了，合作也谈好了，现在就等你的稿子，缓是缓不了的，你可不能拖。”
谢景澄这下没说话了。
崔缇萦觉得他有些反常，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道：“你不是最喜欢画画的吗，现在……”她说到一半，突然“啊”了一声，惊道，“你犯事儿入狱了啊，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开始都没仔细看他，骤然看到他的脸，眼袋浓重，眼底发青，就像是好久没睡过觉了。
“别激动嘛。”谢景澄慢吞吞抓了抓头发，道，“我说忙真的没骗你，我最近在学建筑，时间有点紧，连吃饭睡觉都恨不得省了。”
“……”崔缇萦沉默了一下，“你每天睡多久？”
“看情况吧。”谢景澄含糊地说道。
“你疯了啊？”崔缇萦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变成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道，“只是读个研究生而已，犯得着这么拼命？你……要参加比赛？”
谢景澄微微摇头。
“你导师给你布置很多作业了？”
谢景澄仍旧摇头。
“肯定是！”崔缇萦想到那位著名女建筑师的事迹，犹豫片刻，道，“你知道不知道你导师是谁啊？”
她这话问得奇怪，谢景澄笑道：“我自己的导师怎么会不知道，你可别说她坏话。”
“我说她坏话干什么。”崔缇萦蹙着眉头，从自己的手机里面翻出些东西来，“是你的粉丝自己查出来的，你名头这么响，学校里面谁还不关注你啊，而且你导师本来就挺出名的……你知道她在国外发展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国吗？”
谢景澄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手机屏幕，片刻之后，微微地垂下了眼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