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是个凉爽的地方,尤其是夏天,不少人前来避暑,再加上郊区风景秀丽,便有地产商想将此块开发成度假酒店,将三百亩的占地全部都用起来。
明亦和谢景澄到B市的时候正好是晌午,就算是大夏天,吹来的风也格外的舒适。
两人先找了个酒店把东西放下,然后准备直接出发去目的地。
明亦在外地出差的时候向来很会享受,把每次实地考察都当成旅游,放完东西出门的时候,还顺便换了身衣服,穿得很随意,碎花裙亚麻凉鞋,长发松松垮垮的挽了个结在后脑勺,手上还带着谢景澄上次送的水晶,比起平时来更加惊艳了几分。
谢景澄出门的时候看到她这模样,着实有些讶异,跑上去悄悄地问:“明亦姐,你不是来设计度假酒店的,你是来度假酒店玩的吧?”
明亦瞥他一眼:“你不懂,这是体验式设计,你得体会那些来度假的有钱人的感受,才能更好地满足他们的需求。”
谢景澄摸了摸下巴,觉得非常有道理,转头回去就换了身休闲的衣服,踩了个拖鞋出门。
明亦继续瞥着他:“我们待会儿还要爬山的,你踩拖鞋?”
谢景澄觉得她这凉鞋……似乎也不遑多让,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把拖鞋换成了运动鞋。
两个人都是头次来到B市,对当地不是很熟悉,再加上这座城市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繁华,给人格外悠闲和安静的感觉,明亦虽然在网上查过路线,但还是有点担心走错路。
正好酒店楼下的路边,有个卖李子的老奶奶,明亦便跑过去低声问了几句什么,谢景澄看到那老太太往前面某个地方指了指,然后明亦道了谢,停止了交谈。
她起身,对谢景澄微微抬了抬下巴,道:“走,我们去坐公交。”
两人顺着那老奶奶指路的方向去坐车的时候,明亦让他注意观察这里的人文风情,谢景澄便一面走一面东张西望。他发现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建筑都不算新,像是多年前建过就没有再修整过的样子。街边的人稀稀落落的,倒是给人一种慢悠悠的感觉,谢景澄感叹道:“这里果然很适合度假。”
往前走一段,马路边上出现了个老式的公交车站牌。明亦先走过去看站牌上的公交路线,谢景澄落后了几步,却意外地发现这里的老式建筑特别适合拍照,心头微微一动,拿出手机,笑道:“明亦姐。”
明亦扭头,谢景澄瞬间按了拍照键,将她回眸时那清冷的眉目和映着阳光时格外通透的脸给拍了下来。
明亦没想到他会突然拍照,登时有点心慌:“别乱拍。”
“别怕,特别好看。”谢景澄笑道,“你要相信美术生的审美啊。”
顿了顿,他漆黑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明亦,特别认真地说:“而且明亦姐今天格外漂亮。”
这样的赞词,明亦听得太多了,然而不管过去的人用再丰富的辞藻,说的再怎么动听,竟都抵不过他轻声细语的这句。
明亦瞬间觉得脸颊发烫,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没等多久,公交车慢悠悠地开了过来,明亦和谢景澄齐齐上车,坐了一个多小时出了市区,然后在一块看起来格外荒凉的地方下了车,四周半个人影都看不到,只有几座山峰连绵不绝。
谢景澄觉得要建度假山庄,怎么也得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吧,但是这里看起来也太苍凉了,就好像进入了大山里似的,除了树什么都没有。
或许是看出了谢景澄的惊讶,明亦解释道:“开发前的地方都是这样的,如果天生风景秀丽,那一般会当成景区,修修路就行了。”
谢景澄听完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公交车停靠的地方已经是非常颠簸的石子路了,而路两旁会有不少小道,似乎能顺着上山,明亦闭着眼随便挑了条路就往里面走,准备先打探下四周的环境。
谁知道没走多久,前方就出现了一栋小小的茅草屋,似乎是在这山底下居住的人,门前还有个小坝子,坝子上还在两棵树干间拉起了一根晾衣杆,杆上挂了个大红裤衩,看起来非常的有乡土气息。
谢景澄这种从小不缺钱的孩子还真没来过这种地方,眼睛睁得大大的,看了半天:“我觉得这裤衩一定是个老爷爷的,这里住的肯定只有个老爷爷。”
他这话刚说完,从屋子里面就走出个抱着木盆的大妈来。
“……”谢景澄捂着额头不说话了。
明亦因为常年到处跑到,对这种地方比较熟,只是看到这茅草屋的结构,隐约有点不详的预感,走过去和大妈攀谈的时候,都在不停地看着茅草屋旁边的一个关着门的小棚子。
她在思考这到底是鸡窝还是狗窝。
大妈用喱语问道:“你们来干咋子的?”
“来考察的。”明亦熟稔地跟她交流起来:“大姐常住在这里?”
“住好久老。”大妈道:“考察啥子唷?”
“做改建规划。”明亦道:“这里以后会改建成个度假山庄,你可以考虑考虑将自己的房子也重新整改整改。”
“哎呀,都住了这么久的房子了,整改啥子唷……”
明亦在问问题的时候,谢景澄就在旁边观摩。他常听说学建筑的人不是很会同别人交流,但此时看起来,明亦对这种事情倒是得心应手,至少没多久,大妈就和她聊开了,从这里的风俗习惯,再聊到自己身边的琐碎小事,像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倒了出来。
谢景澄觉得,大概明亦是真的喜欢建筑,对待工作的事情都格外的认真,否则她这样的性格,又怎么会和别人交流得这么自如。
仔细想想,他倒是少了她身上的很多品质。
想到这里,谢景澄的注意力便从两人的对话上,专注到了明亦一个人的身上。在外人面前,她仍旧是那副清清冷冷,淡薄如烟的样子,就算穿的是大红色亮眼的碎花裙,也会给人“冷艳”的感觉,可一想到她的真性情,谢景澄的心便不自觉柔软起来。
不是高冷。
反而还格外可爱。
明亦和那位大妈越聊越多,好似没个完一样,谢景澄怕她站久了累,便准备端个小凳子给她,在四周逡巡一圈后,锁定了茅草屋旁边的那个棚子,棚子门前正好有个小木凳。
谢景澄在外面的时候还没注意,走得近了,才发现棚子的门是半掩着的,没有关牢,而他刚把那卡在两扇门中间的凳子拿出来,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便望了过来。
谢景澄心里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盯着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看了会儿。
突然,那双眼睛的所有者“汪”的一声咆哮出来,朝着谢景澄就冲去,谢景澄只觉得一个庞然大物朝着自己冲过来,急忙往旁边躲了一下,那个庞然大物就扑了个空,直接扑到院子里面去了。
“附近如果有湖泊的话是最好的,因为……”明亦跟大妈说话说到一半,听到那声中气十足的狗吠,顿时一窒,扭头去看,正好看到院子里面多了条半人高的大黑狗,正伏着身子,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明亦刚才那股不详的预感顿时全部涌上来了,整个人登时僵硬起来,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狗啊,居然是狗,还是个这么大这么凶的黑狗……
小时候被狗咬过的阴影和后天形成的怕狗的反射弧让她腿不自觉有些微微地发抖,和那只狗对视的时候,她感觉整个人都软了,颤声道:“谢景澄……”
“汪!”大狗突然往前咆哮着跳了下。
明亦瞬间崩溃,“嘤”的一声,拔腿就跑!
天啦,她什么都能忍,最怕的就是狗了啊!
“明亦姐!”谢景澄吓得扔了凳子就追上去。
“莫跑!大黑不咬人的咯!”大妈也连忙追了上去。
不咬人才怪啊!看到自己哈喇子都流下来了,明亦看到他那尖锐的牙齿和血盆大口就是心惊胆战,直接泪奔:“你让它别追我啊……”
“你不跑它就不追你咯!”大妈气得直叫:“大黑,大黑!”
那只狗看到明亦跑这么快,简直就是撒开四条腿狂奔,恨不得直接把明亦扑倒在地那种,明亦肝胆惧裂,爆发出了这辈子都没有的潜力,谢景澄追的气都快跑断了,都没能追上她的速度,不停地喊:“明亦姐,你别往山上跑,往回跑啊……”
“汪汪汪……”大黑在后面锲而不舍地追。
“大黑,大黑……”大妈也跟在狗屁股后面追。
几个人在山坡上跑了不知道多久,最后明亦实在是跑不动了,鞋都跑掉了,扶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喘气,那只狗却仍然精神抖擞,朝着明亦就扑了上来。
“大黑!”大妈在后面怒吼,在生死关头把狗叫回了头。谢景澄趁着这个机会,终于把明亦追上了,跑上来把她护在怀里,在狗再次扑过来的时候,猛地伸手,一把就抓住了它的下颚,狠狠地一捏。
“呜……”大黑狗立马就软了,被他捏的直接伏倒在地。
谢景澄这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水,低头去看明亦,发现她惨白着脸直喘气,半点力气都没有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明亦姐,你这个速度都可以破世界纪录了。”
明亦真的是快疯了,捂着脸呜呜直哭:“谁,谁还不能有点求生欲了……”
谢景澄觉得她实在太可怜了,看到明亦浑身狼狈,满眼通红的样子,真是无比心疼,无奈地替她擦了擦眼泪,安慰道:“别哭啦,别哭啦,已经没事了……”
明亦揪着他的领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感觉我要被咬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谢景澄安抚。
“真的,那——么大一只!”明亦都快崩溃了。
“就是看起来吓人而已,真的没事。”谢景澄继续安抚。
“可是它现在还盯着我呢……”
谢景澄扭头去看,发现大妈揪着大黑脖子上的毛正在教训它,大黑也没听,跟个顽皮的孩子似的,还冲着明亦龇牙咧嘴的,满眼都是得意的挑衅。
“……”谢景澄觉得这条狗确实挺皮的。
在大妈把大黑带回去系上铁链子后,明亦的情绪才稍微稳定了些,吸了吸鼻子。
虽然出了点小插曲,但是工作还是要做的。两人本来就是要上山的,现在跑到半山腰,也不用回去了,直接再往上走,看看适合建酒店的地方,观察下四周的风景。
明亦刚才跑得太快,脚心有些被磨破了,走路一瘸一拐的,谢景澄看得有些好笑:“明亦姐,刚才谁叫我换运动鞋来着?”
明亦抿抿嘴,好半天才道:“以前我出去考察,好多时候都是穿高跟的。”
“你还真不当是你自己的脚。”谢景澄无奈地叹了口气,微微松开扶着她的手,走到她面前去半蹲了下来,“以后别这样了。”
明亦微微一愣。
少年宽阔的背就这样一览无遗,明亦是真的还没做好和他接触这么亲密的准备,一时怔怔地呆在原地,好久都没动弹。
倒是谢景澄有些不满了:“明亦姐,还要不要继续考察啊?”
又过了好半天,明亦才闭了闭眼,认命似的将手放了上去,胸口轻轻地贴着他的背,只觉得整个人身上的血液顿时烧了起来,浑身上下都是一片滚烫,连带着耳朵都红得滴血。
谢景澄却稳稳地将她背了起来,低声笑道:“你好轻啊。”
明亦听到自己不受控制的在剧烈打鼓的心跳声,好半天都没回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谢景澄经常锻炼的缘故,他刚才跟着明亦跑了这么久,却半点不觉得累,现在背着她也都跟没事人似的,走得稳稳当当的。
明亦的手抱着他的脖子,感觉到从少年身上传来的温度和独特的气息,脑子里面有千百个念头转过,转着转着,她就软了下去,将脑袋老老实实地搁在他的肩膀上,闷闷地道:“穿高跟鞋好看,而且……”
谢景澄好一会儿才明白,明亦这是在回答刚才他说“不当是自己的脚”那句话,顿觉有些无奈:“你不穿高跟鞋,难道就不好看了吗?”
明亦瞬间烧了脸,然后听谢景澄问道:“而且什么?”
明亦低垂着眼帘,盯着谢景澄的脚不说话了。
而且她跑东跑西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哪有这么脆弱。
别说磨了脚还能上山下山地跑完全程,就算是遇到狗,她在最恐惧的情况下,也会想办法拿石头反击的,又怎么会闹得像今天这么狼狈。
真是……
此生所有的惨状,竟都被他一个人给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