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一安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个年轻女人在平静地散步,她的内心却波涛一般翻来覆去。
摆在她面前的,从来都是分明的两条路。当初可以选择接受小五儿的帮助,她却偏执地留在了于经纬身边;现在她可以甩手不管那个遥远时空的事,却止不住地想要做点什么。
风吹过脸颊,甚至有一丝痛感,她神经质地回头,却并没有于经纬披上来的冲锋衣。她到底是怎么了。
耳边的车子呼啸而过,邵一安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决定立刻打车回筒子楼。
已经开学,来往路上的人多了,出租车司机便老实打表。邵一安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树上的叶子 不知何时已经掉落,恍惚间她觉得时间过得好快,这路上的一切跟她刚来到这里时完全不同,可她浑然不觉。
车子还没停稳,邵一安就匆忙跑上楼,翻来覆去找那块手表。
找到手表后,她便从房间里出来,慌慌张张地戴上,刚戴上就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她一抬头,不是别人,正是于经纬。
“看你凭空出来,还是有点不可思议。”于经纬笑着说,那笑像是硬挤出来的。
邵一安没吭声,于经纬接着问:“为什么要辞职?”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邵一安答非所问:“林阿姨怎么样了?”
“挺好的……谢谢关心。”于经纬说,“看她那样子,我本来不想提房子的事,没想到她自己先提起了。”
邵一安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于经纬停顿了几秒,接着说:“我妈不想让那房子落在我爸手里,虽然这房子于我来说,好像没有他们眼中那么大的价值,但我决定还是站在她这一边,免得她受欺负。”
“嗯。”
“我的事告一段落了,那说说你吧,为什么要辞职?”于经纬突然转变话题,问得邵一安措手不及。
他怎么会知道?
“学校里那么多风言风语,你不在乎么?”邵一安情绪有些激动。
于经纬比她更激动:“我喜欢你,我追求你,想让你当我女朋友,有错吗?别人的风言风语那是别人!”
但现在是关乎于经纬未来的关键时刻,不能因为她的出现失去重要的机会。
“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联系!我想留校,就不能谈恋爱了吗?”
邵一安反驳他:“别人可不这么认为。我无缘无故住在这栋楼里已经让人怀疑,在学校工作更是成了你的把柄,这些别人要是认真追究,你说都说不清!冯姨和李欣平已经拿你开刀了,你还执迷不悟吗?你就等着这个位子拱手让人吗?”
“位子我不会让,你,我也不会放。”
她没想到于经纬会这么说,那一瞬间,她真的动摇了,但又很快清醒。
只见于经纬从冲锋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我从李叔那里要回来了。”
她不知道于经纬是怎么得知李叔找过她,但他现在的样子,简直男友力爆棚。她没有接,而是说:“做了这么久的梦,我也该醒了,你的未来更重要一些。”
“你什么意思?”
“我要走了。”邵一安面色平静地说。
于经纬没有再追问,两个人面对面沉默地站着。站了一会儿邵一安想起来,说离开不是目的,劝他不要开个人演奏会才是。
她刚准备开口,却被于经纬抢先:“如果你觉得在学校不自在,有徐蕊为难你,我们可以想其他办法,或者我再帮你打听打听……”
“好了。”邵一安打断于经纬的话,“你觉得我缺那学校的一两千块钱是吗?我在酒吧唱一晚就能挣到这么多钱。”
于经纬盯着她,一脸不可置信。这不像是能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今天他眼前的邵一安,完全变了一个人。
邵一安眼睛一闭,今天就让她把所有该得罪的,全都得罪完吧。她接着说:“还有,你的演奏会也别开了,让给李欣平,也没什么。”
“你怎么了一安?是不是李欣平还是徐蕊跟你说什么了?”
邵一安摇头,她知道于经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能留校能办演奏会,可还是将实话告诉了他。演奏会那天,会有大火将音乐厅烧毁。
“你在十年前亲眼见到了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笃定?”
“网络、报纸上的报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都是我上网查过的。”
她跟于经纬开始讲述自己怎么发现宛城音乐会是在年底起火的,又是怎么发现小五儿有那场演奏会的票。
“这一切说明你还在担心我?你担心我为什么要离开我?”
邵一安愣住了,一时间,她的话梗在喉咙,却说不出口。她没想到于经纬的关注点会是这个。
难道她要说,她来这里就是错的,他们的相遇就是错的,或者干脆模仿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大声嘶喊“我本来就是这样无情无义的女子”?
其实她还是有一点点私心的。如果换成李欣平去,他得到了这个机会,火灾会不会发生她一点也不会在乎了。
“如果我把这个机会让给李欣平,那不是更打了他的脸?留校的名额我占着,把一场他根本不在乎的演奏会让给他,你觉得他和他那个妈会放过我吗?”
邵一安被问住,气鼓鼓地嘟囔:“我不想让你飞蛾扑火啊。”
于经纬一把把她揽进怀里,抚摸她的后脑勺,就像安抚一头急躁的小兽。这个动作很神奇,她突然就安心下来了。转念一想,或许抱着她的正是于经纬,她才能如此安心。
只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从她眼角滑落,她不肯让于经纬发现,便紧紧靠着他的胸口,不发出任何声音。
“你呀,有时候像个小豹子,有时候又像只小猫。”于经纬抱得更紧了,“伶牙利爪的,又让人心疼。我知道你在担心我,放心。”
“如果有人放火,你就赶紧跑,别管什么其他人,记得捂住口鼻,很多人在火灾里都是呛死的……”
于经纬听她的声音不对劲,扳着她的肩膀一看,她早就满脸是泪,鼻子周围亮晶晶的,分不清到底是眼泪还是鼻涕。都已经这样了,她还是不肯直视他的眼睛。
于经纬都要被邵一安的可怜相逗笑了。
“你不是见过十年后的我吗,我不是还好好的嘛。”于经纬安慰她。
“可你那时候回来是为了——”邵一安突然打住,她差点将林敏那时候已经去世说出来。
“什么啊?”
邵一安赶紧说:“没什么,没什么。你2018年回来的时候,不认识我的。”
“我会记住你,到那时候,再去找你。”
那时候,会是什么时候?
继续说下去,又是不愉快的话题。
于经纬坚持把那个信封还给她,她别扭着不肯拿,于经纬干脆掰开她的手指让她拿着:“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但你就这么走了,他们更觉得你是心虚走掉的。”
其实她不惧怕什么人言可畏,那些人加起来,也没有眼前人重要。
她擦干眼泪,声音里还带着哭过后浓浓的鼻音:“那我帮你留意着,也帮你查查,火灾到底是由什么引起的。”
于经纬用手搭上她的肩膀,紧紧搂在怀里,语气里却是美滋滋的:“某人不是要搬走吗,现在舍不得啦?”
邵一安突然抱紧于经纬,抱得紧紧的,一点也不肯撒手:“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嗯,我知道。”于经纬郑重地回答。
本来是去告别的,邵一安已经做好了大吵一架的准备,然后搬离这里,没想到还是留了下来。她没有将李叔找过她的事和跟她说过的话告诉于经纬,她和于经纬走出筒子楼,和李叔对视的时候,她明显心虚了。
她小声催于经纬,快步走出院子,躲过李叔吃人的目光,才松了一口气。
她问于经纬:“你知道我遇见你之后,最大的变化是什么吗?”
于经纬摇头。
“我最大的变化就是,好像慢慢地变成一个正常的女生了。”
“以前不是么?”
这回换邵一安摇头了。
以前的她特别冷漠,听她歌的人都以为她是个文艺青年,其实她本人性子孤僻,说话难听还没朋友,所以她唱歌的时候,大多是新来的听个新鲜,时间久了根本没什么人捧场。就算给她鼓掌,她也懒得说声谢谢。
“我喜欢喝酒,但从来不在酒吧喝,因为不知道喝醉了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在酒吧里没朋友。我很讨厌酒吧这种地方,可还是每天都要去。偶尔有叫好的,我也懒得搭理。有一次,一个喝醉了的胖子对我喊‘你不就是出来卖的么,装什么清高’,喝醉说这种话的人太多了,可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我差点就拿酒瓶子把他头给砸了。”
于经纬很生气:“为什么是差点?这种人就该挨揍!”
“因为他那天晚上喝了三万多,我们经理硬把我拦下来的。不对,是扇了我一个耳光才硬把我拦下来的。那一巴掌确实把我打懵了,但回过神之后,我把酒瓶子砸在经理身上了。”
“那你还能在那家酒吧驻唱吗?”
“当晚就走了,还是拿到钱之后。酒瓶子没砸碎,经理身上被砸肿了,他就是个怂包,看我敢揍他,一声都不敢吭了。结果没想到过了几天,那个经理平时用便宜的假酒换店里的真酒,被抓了。我本来以为砸了经理再找驻唱的工作会很困难,后面也挺顺利的。”
她说完,发现于经纬正认真地盯着她看:“你从来没有跟我讲过这么多你的经历。”
“那就更要小心我这个骗子,看着是个民谣歌手,其实就是一女混混。”她停了一会儿小声说,“遇到你之后,我简直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
于经纬心想,无论哪个你,我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