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盛走到御书房前,里面激烈的争吵声震天响。
他停下脚步,眼珠子转了一圈,招呼过来门口候着的一个小太监询问:
“里面是怎么回事?”
“回公公,礼部和户部的几位大人正在里面,听着像是在商量今年太后娘娘贺寿的事情。”
原来是礼部和户部的官员,早朝金銮殿上他们就在吵了,下了朝又追到御书房来吵。
赵安盛知道这个时候不宜进去,就守在门口等这几位大人吵完出来。
御书房里,胖胖的户部尚书和满身书卷气的礼部尚书正争得面红耳赤。
一个撑着肥肥的大肚子,脸色涨红地说:
“几百年来天下大灾,洪涝不断,民生凋敝,正是需要好好省钱,恢复民力的时刻,近年来连宫里都节衣缩食,怎么能在这关口大操大办太后寿辰,劳民伤财,这是要逼得百姓们都喝西北风去吗?”
另一个一拂衣袖反驳道:
“我陈代还不至于落魄到连一国太后的大寿都办不起的程度,再说了,太后寿辰前后,属国的使臣们都会到来,参观雍京风貌,若是连太后的寿辰都办得寒酸不已的话,我大国国威何在?”
一个喘着粗气,好像随时都要差破口大骂:
“你懂什么?你个天天就知道坐在衙门里养尊处优的书呆子!你哪里会知道陈代的国库和臣民的口袋里有多少银子?街头不知道要多少人连稀粥都喝不起,要是再大办寿辰,恐怕不仅劳民伤财,还败坏民心啊,岂不是要重蹈前朝末代越炀帝的覆辙?”
另一个激动得长胡子一翘一翘地:
“太后的寿辰办得隆重一点,正是给负担沉重百姓们一个热闹一番,缓一口气的机会,让臣民们看到重回盛世的希望,况且,这也表现了圣上的孝心,百年来礼制不兴,正好趁此契机振兴孝道礼仪。”
户部尚书吵得大汗淋漓,闻言,直跺脚,继续争辩。
……
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声音大得能将头顶的屋檐都掀飞了去,恐怕要不是顾忌着皇帝还在场,这两人早就打起来了。
其他的臣子们习以为常地坐在一边,插不进话。
温知珩心不在焉地听着,垂眸看着桌案上铺开的宣纸,修长的手指握着黑色的狼毫笔,随手运笔,寥寥几抹墨色,就将窗外的景色绘出了神采。
庭木葳蕤、檐角透雕,暖融春光,都在深深浅浅的墨色中生动起来。
两个人终于吵完了,互相冷哼一声,请求皇上定夺。
温知珩将手中的笔放下,茶色的眼眸宛如琉璃,瞥过针锋相对的两个重臣,声音清润,平缓地说道:
“爱卿们说的都有道理。”
他拿过刚刚完成的画卷,递给一旁候着的小太监:
“朕方才画了一副画,让爱卿们好好看看画得怎么样?”
小太监恭敬地捧着墨水还没干透的画,依次展示给座下的大臣们看。
大臣们不明白皇帝莫名其妙让他们看画是什么意思,也不敢直接问出来,纷纷佯装认真,有模有样的鉴赏起来。
礼部尚书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看得表情丰富,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垂头,户部尚书根本就看不懂这些文人书画,懵得抓耳饶腮。
最终还是户部尚书站了出来,颇为不好意思地说:
“圣上,您也知道臣不甚通晓文墨,这画臣看着只觉得好看,也说不出个怎么好看法来。”
“臣就直接问了……不知圣上让臣等看画是何用意?”
温知珩眸中沉淀着清清浅浅的碎光,不疾不徐地说道:
“一副画作,总要有深浅不一的颜色才能绘出其形。或深或浅,淡妆浓抹,莫要拘泥于某一种深色或浅色。”
“其他事情,也是差不多的道理。太后的寿辰,宫里面就简单点办吧,宫外的可以办得热闹些,太后寿辰这段时间雍都的路桥该修的修,牢里的犯人该赦的赦,既然是普天同庆的盛世,就办得普天同庆一些。”
礼部尚书听了,兴奋得胡子都抖起来,赞叹道:“好,好,圣上圣明啊!”
温知珩眉头一挑,一眼看过去:“其他爱卿们可有异议?”
当然没有人有异议。
温知珩看向一直不掺和到争论中去的裴照临:
“裴爱卿,太后寿辰这段时间京畿的安全朕就交给你了。”
“臣领命,定不负皇上厚望!”
又交代了其他几个大臣该负责的事项,温知珩让裴照临留下来,摆手让他们都下去了。
臣子们一涌而出,门口赵安盛与几位相熟的大臣打过了招呼,躬身走了进去。
看到一旁还有外臣在,不方便直接禀报事情,赵安盛于是见了礼后走到皇帝近前,对他耳语几句。
温知珩听了,眉梢眼角都勾起淡淡的笑意,有如风荷雾举豁然被倾泻的天光照亮,清隽矜贵,温润如玉。
他笑说:“看来阿眉自己便能应付朕那个母后,你这一趟到是白去了。”
赵安盛赶紧回答:“也不是白去一趟,这不是让圣上您安心了吗?”
温知珩没理会他的谄媚发言,看向裴照临问道:
“裴爱卿,之前让你找的人找得怎么样了?”
裴照临回答:“启禀圣上,人已经在前来帝都的路上了,预计十天之内便能到。”
温知珩神色难辨:“人到了就直接带来找朕。”
“是!”
“好了,你也回去吧!”
“臣告退!”
温知珩从书桌后转出来,慢慢踱到了挂在墙上的一副画前,望着泛着陈旧暗黄的画卷,眼神悠远,似乎从眼前的画里看到了过往的某些岁月。
画上落款署名:元客。
南谢北元,曾经南越王朝最负盛名的两位画中圣手,至今四国之内还流传着他们的书画,每一幅都奉为至宝。
其中的元客便是那位盛极一时又归隐于山林的画师。
此时此刻,早已褪去了盛年时风貌,苍颜白发的老画师正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向着帝都的方向前进。
马车在人声鼎沸的茶楼前飞驰而过,将一楼喧闹声甩在了后面。
茶楼里,“啪”地一声惊堂木,拍碎了今宵纷杂声,露出了繁华故梦的冰山一角。
“话说,南谢北元,雍水之南谢太傅,雍水之北元大家,都是画艺上那天选地设的不世之才,咱上回说到前朝‘双璧’公主颜姝和谢太傅,今天咱就来聊聊这元客元大家!”
“元大家少年成名,年纪轻轻就已经赫赫有名,前朝越昭帝亲自请他入宫,奉为御用画师。”
“谁知世事难料,那元大家在公主颜姝及笄典礼上得见其颜,惊为天人,灵感大发当即作了一图,名为雪仙神女图。”
“本是好事一桩,奈何那元大家自从画了那一卷雪仙神女图,便觉其他事物再也不能入眼,公主颜姝容色已是世间真绝色,从此以后再画其他美人便是索然无味。于是年纪尚不算大的一方画中大家,就此封笔,退隐山林。”
“一笔画出了巅峰,自此再画不出其他画作,也不知道算幸,还是不幸!”
说书的老人捋着胡须,感叹道。
“若说有谁再见到两百多年前的公主颜姝能一眼辨认出来,这元大家必定是其中之一。”
有人好奇,站起来大声问:“那如果元大家真的再次见到公主会怎么样?”
说书人笑而不答,提气说到:
“时间已到,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