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花事
又是樱花花事了，郁都王府满园的白色樱花，簇拥着一抹粉红，竞相开放。
每逢这个季节，花市总是最热闹的。人们买花卖花，花香掩盖着铜臭，让最普通的交易，化身为美的享受。只要站在花海里，嗅着芬芳馥郁的花香，就足以让人心旷神怡。这日恰逢花神节，每家每户都在门前放置鲜花拜祭花神。晚上的花神祭奠更是妙趣横生，从年满十六岁的女子中选出一位美貌出众的，扮演花神。由她乘坐花船，沿着绕城河，向岸上的人们抛洒花瓣花朵，以示吉祥。
算起来，这已经是沈静瑶重返郁都后，渡过的第十七个花神节了。而今年扮演花神的，正是她刚满十六岁的女儿――逢樱雪。
樱雪是沈静瑶与去世的丈夫花匠逢福所生之女。人们都好奇，为什么如此丑陋的一双夫妻，竟能生出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城里的老人们也说，这逢樱雪的容貌，简直与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沈静瑶一模一样。
听了这些话，沈静瑶只是微微一笑，什么也不多说。因为人们心目中的那个第一美女沈静瑶已经死去，而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面目丑陋，无人问津的寡妇。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包括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几乎所有的人都只是用“福生嫂”这三个字来称呼她。日子久了，甚至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姓名。
皓月当空，樱花烂漫，幽深的河水潺潺地流向未知的远方。经过悉心打扮的逢樱雪站在精致的花船上，逐波而行，将花篮中的花瓣向两岸拥挤的人群抛去。顷刻间花雨降临，人们沐浴在喜庆与吉祥之中，欢呼舞蹈。沈静瑶看着今晚光彩夺目的女儿，蓦地想起，自己在十六岁的时候也曾扮演过花神。此情此景，仿佛昨日重现，却可惜，已是物是人非。
仪式整整进行了两个时辰。结束时已是深夜。但人们的热情尚未退却，依然有许多人在街上流连。
疲惫不堪的逢樱雪从花船上下来，蓦地被人拍了下肩膀，啊地大叫了一声。她猛然回头，只见一个高大俊毅的少年正对着她哈哈地笑。
“晴云哥，你又吓唬我。看我不打你。”逢樱雪娇嗔道，用力地打了乌晴云几拳。直打得乌晴云作揖求饶，樱雪才算罢休。说起这乌晴云，倒不是什么有来头的人。他只比樱雪大两岁，是王府副工正的儿子。但二人自小就一同玩耍长大，感情自是极好。也可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乌晴云不知是从哪变出了一束粉红的樱花，坏笑着塞进樱雪怀里。“嘿嘿，收了我的花，可是要做我娘子的。”
听晴云这样一说，樱雪的脸霎那间红霞满天。连说了几句讨厌，背过身去，不理乌晴云。而她拿花的手，却似是又紧了一些。乌晴云明白她的心意，扶着她的双肩，在她的耳边轻语：“我爹说了，等再过两月，忙完皇上巡幸郁都的事，就将咱俩的婚事上报澄亲王。待王爷恩准，咱们就成亲。”
“真的吗？”樱雪难以压制心中的喜悦，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乌晴云。晴云的眼里刻着坚定，让她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的幸福就要来临了。
晴云温柔地将樱雪被风吹乱的头发捋顺，并以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在樱雪的耳边轻唤：“娘子。”只这一句，足以让樱雪的脸红得滴出血来。手足无措的逢樱雪含笑不语，两只眼睛只定定地看着手中那一捧樱花，脉脉含情。
忽然，逢樱雪似是想到了什么，惊慌地看向乌晴云，忙问：“晴云哥，这花，可是你从王府花园的那棵樱花树上折下来的？”
乌晴云愣了愣，半天才回道：“是……这郁都只有王府里有樱花，而粉红的又只有那么一株。那天你说你喜欢，所以我就一直想着要给你摘几枝……”
“晴云哥，你好糊涂。王爷把这株粉红的樱花树看成是命根子，严令禁止任何人攀折。难道你忘了，前年来府里的许姐姐，就是因为失手折断了那树上的花枝而被打折了腿。如今你摘了这么多，要是被王爷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处罚呢。”逢樱雪打断了晴云的话，焦急地说着。
此时乌晴云才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额头不觉得冒出了几丝冷汗。樱雪用手帕轻轻地拭去他额头的汗水，柔声地说：“这件事，瞒是瞒不住了。如今之计，唯有抵死不认，方能保住性命。”樱雪喘了口气，看了看手中那美丽的樱花，又道：“这花这么美，我实在不忍丢弃。不如我偷偷地将它带回家里，制成干花，也好长久保存。”
别无主意的晴云点了点头，心里却开始忐忑起来。若是让人发现，恐怕这条小命是如何也保不住了。事到如今，也只能祈求上苍，让他可以逃过这一劫。
二人回府之时，已将近黎明。王府中的人都仍在梦中，没有人知道他们回来。不过很奇怪，王府的后门竟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这在往常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两人正在纳闷，忽听门后一声轻咳，吓得二人差点叫出声来。樱雪袖中藏着的樱花，更是啪啦一声，散落在地。
看见把这两个孩子吓成这样，沈静瑶倒是扑的一声笑了。已经被吓的魂飞破散的两人这时才平静下来，樱雪赶忙捡起地上的樱花，又将它藏入袖中。
沈静瑶冷冷地一笑，一抹不明意味的光芒在她眼中一闪而过。她慢慢的说道：“我知道你们还没回来，所以在这里给你们等门。你们两个可真是玩疯了，这么晚才回来。樱雪，跟娘回家睡觉去。”
沈静瑶一把拉住女儿，便往家里走去。逢樱雪恋恋不舍地看向乌晴云，只见晴云依旧笑容灿烂，向她做了个“好梦”的手势。二人的目光始终都定在彼此身上，直到走过转角，再也看不见，两人的心才回到了各自的世界。
回到家后，沈静瑶拿走了樱雪藏起的樱花，说她会处理好的。樱雪虽然心里不愿意，但嘴上也不好忤逆母亲，只得任沈静瑶将樱花拿走。
一整夜，樱雪都没有睡好。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就会做一个可怕的梦。她心爱的晴云哥被打得血肉模糊，任野狗啄食他的尸体。每每醒来，樱雪身上的衣服都会被汗水浸湿。
惴惴不安的樱雪披上衣衫，悄悄地出了门，来到那棵开满粉红花朵的樱花树下。
她静静地跪了下来，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仙树有灵，请原谅晴云的过错。此事因我而起，若要降罪，我逢樱雪，愿一力承担。请饶恕乌晴云的罪吧。”
逢樱雪在这里跪了好久才回去。不知道樱花是否能够听懂她的语言，是否能够如她所愿。一朵粉红的樱花被风吹离了树干，在空中轻舞盘旋，飞向远方。风要带它去往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