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半,程酱来到爱丁堡城西干草市场火车站的马路对面,看到任朦朦已经到了。她双手抱胸,潇洒地站在车站门口的书报亭前。
两人一汇合,就向达利路(Dalry Road)上近在咫尺的香巴辣火锅店走去。
五分钟后,两人就来到了火锅店,掀开厚厚的门帘,一股巨大的热浪席卷着人声迎面扑来。店面不大,但是人气极足是香巴辣火锅店的特点,今天是周六,排队的人已经有十好几个了。程酱念硕士的时候常跟同学来,后来开始念博士就少了,最近一年多延期毕业,同届的同学基本都毕业了,就更没有跟人一块儿来这里了。
“要排号?不过味道闻起来还行,希望别让我失望。”任朦朦斜靠在门口,还是那身利落的皮衣,程酱觉得她英姿飒爽得跟《古墓丽影》里的劳拉有一拼。
“反正没事,你就先跟我说说调查的情况吧。”程酱趁机向任朦朦问道。
任朦朦白了他一眼,一副你也帮不上忙的样子,但还是如约开始向他讲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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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洛杉矶回来后,任朦朦按照仲启润所给的信息,找到了那家坐落在伦敦的运用CRISPER-Cas9基因技术研究靶向药的精准治疗公司———GenoX.
在拜访之前,任朦朦就利用中国大使馆商务口岸的名义进行了预约,因此得到了颇为认真的接待。
在伦敦东区的高科技产业园的独栋办公楼里,任朦朦和GenoX的首席运营官获得了面对面的机会。
GenoX的首席运营官对与麻省理工的人工智能实验室CSAIL的合作颇为骄傲,直言不讳地宣传了一番正在研发中的新药。这种新药号称可以治愈一种非常小众的“神经系统因常染色体显性基因突变而产生的疾病”。目前,新药已经在临床试验阶段,与英国的药物和保健产品监管署(MCA)和美国的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的接触过程都非常良好,进展顺利的话,有望在三到五年内获得审批,投放到市场。
由于任朦朦的身份高深莫测,又使用了中国大使馆商务口的推荐函,这名极富商业嗅觉的首席运营官便将她当作了打开中国市场的突破口,殷切而矜持地推销着这系列的靶向药。
但是,一旦任朦朦将话题引导向了与CSAIL的具体合作上,这名商人便开始闪闪烁烁,不再接招。
任朦朦:“合作过程中,有出什么意外吗?”
GenoX首席运营官:“完全没有,一切顺利。”
任朦朦:“据我的其他消息来源,你们有中途更换研发团队。”
GenoX首席运营官:“这是正常的研发人员调动,每个项目都会遇到这种情况。”
任朦朦:“除了靶向药,你们还有合作研究别的什么东西吗?”
GenoX首席运营官:“绝对没有。”
最终,谈话不欢而散。任朦朦得知的唯一有用信息,就是任职GenoX的那名曾经与磊小任直接联络的员工,就在磊小任被开除的一个月后,也由于工作上的失误被停薪留职,无法出来与任朦朦当面沟通。据首席运营官说,GenoX与CSAIL的合作一切顺利,这名员工的停薪留职完全是因为其他方面的工作疏漏。但具体的原因,由于涉及公司机密和个人隐私,他便不能告知了。另外,为了承担起应尽的社会责任———虽然任朦朦认为是害怕工会投诉和支付封口费———GenoX还在每个月向这个员工支付英国最低标准的工资。
“我们是一家富有社会责任感的公司,愿意向潜在合作方坦诚一切,但是恕我不能告知您这名员工的个人信息。”最后他说道,“新药在贵国的推广方面,还请多多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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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这儿,香巴辣火锅店的排号终于到了程酱和任朦朦两人。
被引到狭窄又热闹的座位上坐下,两人各自向服务员点菜。香巴辣是半自助式的火锅店,告诉店员吃什么,店员会拿过来,可以不限次数取菜。有不少饮品也是无限续杯的。
在等菜的过程里,程酱问道:“然后呢?你不会这么容易被打法吧?”
任朦朦斜着嘴一笑:“那还用说。一开始就没指望从GenoX公司那里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是,打听没用的消息也是查案的重要一环。”
程酱不明觉厉。
“这样,你可以判断他们有没有隐瞒什么,以及隐瞒的可能是什么———仲启润说过这样一句话:用CRISPER-Cas9技术能做的事情是很多的———我怀疑,靶向药不是最终的秘密,GenoX在隐瞒些什么。”任朦朦用筷子搅拌了一下调料,是香油碟,“要找到有用的消息,得去找那个被停薪留职的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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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朦朦深知,如果通过电话和邮件相约,这个收了封口费的员工是绝不会赴约的。
但是伦敦本就是任朦朦长期生活和工作的地方,作为一名私家侦探,在这个城市里黑白两道人脉深广,打听一个有名有姓的人并不难。
就在拜访GenoX的第二天,任朦朦就找到了这个人的常去之所。
在伦敦百年金融城一街之隔的“老街”(Old Street)的一个不太起眼的Costa咖啡店里,任朦朦找到了据说每天都会在这里坐一个下午的目标人物———约瑟夫。
反复核对照片后,任朦朦坐到他侧对面的咖啡桌,点上一杯咖啡,边喝边细细地打量他。
跟预想中大不相同的是,这人是一个看上去老实、拘束的四十多岁的英国中年男子。他把公文包放在桌上,正襟危坐地喝着茶。
观察了一个小时,约瑟夫续了三次水,看了五次表,公文包一次都没有打开。
这个咖啡馆位于伦敦金融城的核心地带,生意很好,顾客大都是相约聊生意的金融掮客。在这里独坐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在等人。
但是每天都在这里坐一下午,也实在很奇怪。难道等的那个人一直没来?
任朦朦又思忖了一会儿,便径直过去坐到了约瑟夫对面。
“在等人?”任朦朦单刀直入地问。
“啊?不,并没有。”果然这人说话也是唯唯诺诺的感觉。
“你等的人不会来了。”任朦朦表情认真而不带侵略性地说道,“磊小任死了。”
那人一惊,随即吞吞吐吐地回复道:“他死了?不......不,我不认识什么磊小任。”
任朦朦叹了口气,这种反应迟钝又木讷的人怎么能够作为合作研发项目的关键联络人呢?难道越是老实越安全?还是说这个人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
“你不用慌张,没人知道我来找你。”任朦朦安抚般说道,“我是磊小任信任的人,是他告诉我可以来找你的。”
“他......他害得我还不够吗?还让你来找我做什么?”这个老实巴交的人首次露出一丝怒气,但随即又像泄气的皮球一样,“你说他死了?他......唉。”
任朦朦感觉这个人似乎并不是假装唯唯诺诺。
“他跟你不是一起合作过吗?他说你们俩有私下的协定,等时机成熟就一起继续做。”任朦朦故意说出这种含含糊糊,但各种解释都说得通的话。
“时机成熟?他要是有这个耐心,也不至于自己被开除,还把我拉下水!这个人是个渴望一夜暴富的人,才不考虑什么成熟的时机!”约瑟夫“呼呼呼”地喘着粗气,“他也更不会顾及别人,只要是为了他自己,别人都得要配合他!我明明已经拒绝他了,他还是三番五次地逼我,结果好了!我连工作都没了!靠最低工资生活!每天还得跑到这里来假装上班给老婆孩子看!”
看来这里面的隐情比想象中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