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间地下的储藏室内,程酱坐在了米达先生的正对面。
“米达先生要单独跟你聊聊,我先出去了,有事叫我。”吕伊萍说完,跟米达先生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房间,把门轻轻关上。
程酱望着这名表情平静的老人,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人的头发很长,垂及肩部,虽然花白,但是梳理得干净整洁。五官端正,有点像西方人,但还是很明显可以看出是一个亚洲人。刚才吕伊萍已经告诉自己,米达先生出生在中国,早年来英国留学,后来就一直留了下来。
他握着手杖的手保养得很好,尤其手指极为纤长,而且充满了力量,不像是个老人的手,更像是一名精通手工艺的匠人。
沉默半晌后,米达先生开口问道:“阿刃,是个好女孩,不该走得那么早。”他的声音有独特的那个年代留洋的华人的感觉。
程酱感觉到了对方的悲哀,同时也感受到一种对生死看淡的超脱。
他点点头,但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于是说道:“是的。”然后立刻补充道:“米达先生,前来打扰您,真对不起。”
米达先生微微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漾开,显得五官非常深刻。
“哪里需要道歉,你是来告诉我阿刃的死讯的。你是她的男朋友,程酱,对吧?”
程酱一听,原来阿刃竟然跟米达先生说起过自己。此时再想想曾经对阿刃的误会,简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是的,我是程酱。”程酱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米达先生,阿刃的死谜团重重,至今没有凶手的线索。我之所以过来找您,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我在她的日志中发现她记录了跟您经常见面的事实,但她生前从来没让别人知道过他来罗斯林教堂做志愿者、也没人知道她与您认识,所以我猜想,您可能知道一些她不为人知的事情,也许对找出凶手有帮助。”
米达先生认真听完,消化了一下,然后缓缓点头。
他一边用手指敲击着手杖,一边慢慢说道:“阿刃跟我认识的时候,还是个刚来英国留学的小姑娘,那是十年前了。”
“当时,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帮助了她和她的朋友,所以她一直承我的情。”
“两年多前,我的眼疾终于不治,失明了。阿刃知道了这个消息,就通过志愿者组织找到了我,想来照顾我,但我不同意。我不需要别人照顾。”
说这句话的时候,米达先生露出了一种要强的气势。
“但这个小姑娘很有心,知道我常年在罗斯林教堂做志愿者打理文物,就加入到了志愿者里面来,这样,我们就成了忘年搭档。”
“后来,我也敞开心扉,愿意接纳这个小姑娘走进我的生活。她帮了我和我太太很多,尤其是我———你知道,眼睛看不见了,总是很不方便的,呵呵。”
程酱说道:“我很遗憾。您的眼睛,还有办法治疗吗?”
米达先生摇摇头:“视神经受损,没有希望了。”
程酱看了一下储藏室里的各种器物,禁不住问道:“米达先生,您失明了还怎么做这些文物的修复整理呢?”
米达先生又笑了一下:“我们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吗,出自<卖炭翁>,‘无他,唯手熟耳’。做了七八年修复的工作,我这双手已经完全记得了,不用双眼也没问题。另外,也是小萍和他们教堂的工作人员同情我,希望我可以继续有事情可做,不至于那么快郁郁而终。”
程酱心想米达先生多半一直是从事手工方面的工作的,难怪那双手那么纤长、灵巧、有力。
程酱继续之前的问题问道:“那您有没有任何关于阿刃的线索?”
见米达先生在思考,程酱补充道:“任何线索都行,比如她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有什么可能被谋财害命的东西?”
米达先生缓缓地摇摇头,说道:“没有。阿刃心地善良,与世无争,没有得罪过谁。至于你说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可能,我想想......”
半晌,他笃定地摇摇头:“不至于。”
程酱稍微焦急起来,生怕米达先生这个唯一的突破口也没有任何线索,这时,他突然想到刚才米达先生说的一句话,于是立刻问道:“您刚才说十年前您帮过‘她和她的朋友’对吧?这个朋友是谁您还记得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程酱在心里面觉得抓住了要点,因为阿刃死前说过她对“十年前”的重视,连10月31日这个日期都记得。
然而,米达先生摇摇头,闭口不言。不知道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愿意说。
程酱挠挠头,继续问道:“那么,您当时帮了她什么忙?这个您总记得吧?”
米达先生叹了口气:“十年前发生的事情,跟今天没有任何关系。”
这时,程酱想起了第一次跟任朦朦见面时她说过的一句话。
“米达先生,阿刃死之前对十年前的事情还很挂怀,连10月31日这个日期也记得很清楚。而且我知道她曾经有过一个爱人,她就是为了这个人来的英国,您是不是帮了她和这个人的忙?”说完,程酱期待地看着米达的反应,“如果找到这个人,也许会有更多的线索。”
但让他失望的是,听到这个日期和这个人,米达先生毫不动摇,似乎这个日子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这个人也并不认识。
对话一时进行不下去了。
半晌之后,米达先生先开口说道:“我刚才说,阿刃帮了我不少忙,不只是在生活方面。”
程酱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两年一直让她帮我整理我的研究资料,而她在人工智能方面颇有天赋,所以......”说到这儿,米达先生露出了一丝跟之前都不一样的微笑,有种得意和狡黠,“呵呵,她没有告诉过你,对不对?”
“呃,您说什么?我不明白。”
“这个姑娘啊,在保守秘密方面,比我认识的所有人都强。唉,”说到这儿,米达先生又消沉了起来,“所以她才那么累啊,唉。”
程酱听得疑窦丛生,禁不住催问道:“您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您的研究?人工智能?”
米达摇摇头,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还有工作没完成。”
程酱着急起来:“米达先生,阿刃到底还有些什么秘密?请您告诉我,这可能跟她被害有关啊。”
米达先生已经开始调整转椅的方向,表情笃定,没有回答的意思。
沉默了几分钟后,程酱叹了口气,站起来,跟米达先生道了个别,然后转身离开。
正要打开储藏室的门的时候,米达先生背对着程酱说了一句话:“阿刃是个命苦的孩子,直到两年前她还常常郁郁寡欢,但最近这半年她却变得很开心,这要感谢你。”
程酱听完,默默地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这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