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四,花开季。长宁长公主办赏花宴,邀京城各家公子小姐在长公主府赏花。
大梁许多宴会都是如此,不邀请各家夫人,只邀请公子小姐,当然,一般举办者也是哪家姑娘公子或者是姑娘公子以自家长辈的名义邀请关系好的朋友来玩。
接到请帖后,沐笙就被她娘从榻上捞起来“压着”挑布料做春衫。
侯府公中每季都给姑娘们置办四套衣衫,而这四套显然并不能满足谭氏。她是个及爱漂亮爱装扮的女人,自然也希望自己女儿漂漂亮亮的。往年没机会,她只能挑了好布料花样给沐笙送去,今年好不容易女儿在身边,自然要忙里忙外的拾倒小姑娘了。
“……这块嫩绿的罗织锦如何?轻轻柔柔的,透气又显轻灵,做外衫最好了。”谭氏将布料在沐笙身前比了比,又递给丫鬟柳姝,“不错,很衬气色,这件就做外衫……”
沐笙看着身后小丫鬟拿的一摞布料道,“娘,这些就够了吧?”
“你这丫头,给你做衣裳还不乐意啊。”谭氏嗔女儿一眼,道,“那成吧,咱们再挑拣几块给你哥哥表哥也做些衣裳。”
沐笙小心瞧她娘一眼,道,“不给爹爹也做一件吗?”
“你管他作甚?自然有人给他去做,还能短了他不成!”谭氏这是心里气着沐侯爷呢。
近些年大夫人越来越蛮横,不仅阻着她儿子的世子之位,还时常作妖,可恨沐侯爷性子绵软,又惧着大夫人的姐姐荣飞和她娘家,竟不约束大夫人,助长了她的气焰。
谭氏怨怼大夫人,这心里就也怨上了沐侯爷,时常对他爱搭不理的。
“您做的是您做的,别人做的是别人做的,那能一样吗?”沐笙就劝她娘。
她私心也觉得沐侯爷性子太软弱了,谭氏舍弃了那么多,只身跟着他来这陌生的京城,远离父母兄长,远离自小熟悉的环境,进了这高门大院,过着被束缚的生活,付出的不可谓不多。他如今做了侯爷,却还不能庇护好妻子,实在算不得好丈夫。
可另一方面,她也晓得沐侯爷也是有苦不能言,毕竟另一个也是为他生下儿女的结发妻子,且那个女人还在侯府苦等了他七年,他夹在两个妻子中间,也很为难。
这样尴尬的局面,能怎么办呢?她只能尽力撮合她爹跟她娘和好了,否则若没了沐侯爷的支持,她娘在侯府不好混啊。
“好好好,就你主意多。”谭氏也知晓女儿是为自己着想,索性就遂了她的心意。
“姑母,姑母!”
谭氏和沐笙齐齐抬头。
谭释远匆匆忙忙的进来,寻到谭氏后连忙行了一礼,道,“姑母,爹来了信,怕是庄里出了事,我得先回去了。”
“出了何事?”谭氏声音有些颤抖。
“您别着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爹只说让我早些回去,并没有加急令。”
“那便好那便好。”谭氏松了一口气。出了大事都会带着加急令,这回没有,应该还好。
“那我去给你收拾收拾行李。”谭氏回过神来连忙提着裙摆出去了。
“师兄,你要走了啊。”算起来,沐笙跟谭释远也是真正一同长大的玩伴,是一起上树掏鸟下河摸鱼上房揭瓦的交情,虽说两人日常互怼,可真到离别的时候,沐笙还是有点舍不得。
这回分开,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你以后不要惹舅母生气了,好好练武,得空我会去看你的。”沐笙认认真真的叮嘱。
“说什么傻话,要看也是我来看你呀。”谭释远难得没皮一回,想到日后可能再也见不着漂亮的小师妹了,也有些伤感,连忙别过头去,道,“行了,别娘们唧唧的,有人欺负你就告诉师兄,师兄罩着你。”
“呐,走之前我偷偷告诉你个秘密。”沐笙踮起脚凑近比她高一个头的少年道,“其实师姐是心悦你的。”
少年的脖子脸颊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蹿红了。
沐笙留下呆愣的谭释远出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师兄,喜欢就去追哦,下回不带着表嫂你就别来见我啦。”
*
百花宴这日天气十分晴朗,几个姑娘出门前先被老夫人叫去训话。
“……长公主最得宫里那位敬重,平日里极有威仪,你们几个去了长公主府便要谨言慎行,处处留意,别丢了咱们侯府的脸面……”
沐笙今日一大早就被亲娘捞起来梳妆打扮,此刻还要听看她不顺眼的老夫人训话,直感觉自己就要睡过去了,可这老夫人竟还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她耷拉着脸皮昏昏欲睡,觉得这场景有点像山庄里教她读书的夫子,一不留神就打了个哈欠。
打完之后她就觉得有点不妙。
果然,大家都在瞧她。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果然是乡下来的,竟这样粗鄙。”沐颜一脸嫌弃的嘟囔,此刻满堂寂静,这话就清清楚楚的落在了众人耳朵里。
沐笙第一日给老夫人请安怼了沐颜,她俩这梁子也是彻底结下了。沐颜一心想找她不痛快,只是沐笙时常窝在海棠苑里,轻易见不着她,便也没机会下手,此刻逮着机会,恨不能嘲讽死她。
沐笙此刻也没空理她了。
她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恨不能把自己拍扁然后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忘了这不是山庄了,这里要求女子端庄贤淑,举止得体。
老夫人装作没听到沐颜的话,只面色不虞的斜沐笙一眼道,“笙丫头过了生辰也有十四了吧?都是大姑娘了,日后举止要得体些,今日在这的都是自家姐妹还好,若来日在外头如此,叫人如何看我们侯府的家教?只会说侯府治家不严。今日还要赴宴,就先不罚你,只是赴宴是你要跟在姐姐们身后,多听多看,别出了岔子才是。”
不愧是在宅院里斗了大半辈子的老夫人,这说水平就是不一般,一下子就将她打了个哈欠的小事上升到了侯府规矩这样的高度,真真叫她无地自容了。
“你可记住了?”老夫人慢慢悠悠的道。
……她还能说什么?
沐笙心里默念三遍不能给娘亲惹事,垂下眼睑道,“孙女谨记祖母教诲。”
*
沐笙心情十分糟糕。
不知大夫人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竟将她跟沐颜安排在了一座马车上。
这是要将战斗进行到底吗?
马车慢慢悠悠的向前行驶,沐笙挑着帘子看外头。
其实是呼吸新鲜空气。
也不知沐颜抹了多少脂粉,马车里全都是她那个脂粉的香味,混杂着她恨不得把香料扣在自己身上的那个衣服的熏香味,沐笙觉得自己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好巧不巧,前头还堵车了。真是作孽哦。
沐笙扶着帘子的手有些酸,刚要放下就被一个马头吸引了视线。
暗红色的马,身上没任何装饰也漂亮极了。这是汗一匹汗!血!宝!马!瞧这还是纯种的。
沐笙喜欢马,尤其喜欢名马,可她那些个马在千轩山庄还没给弄回来,估计日后也没机会踏上京城的土地了。而在她收集的马里,还缺一匹汗血宝马。
沐笙目光痴迷的瞧着高贵的汗血马优雅的往前走,缓缓露出肌肉发达的身子,顺着往上,是一张极英俊的脸。
沐笙就唰一下就把帘子放下了。
是齐胥之。
可她又有点舍不得宝马,偷偷掀了帘子的一角,然后就瞧见了……马屁股。马尾还甩了甩。
娘的,这混蛋竟然走了。
齐胥之感觉有人看自己,转头发现啥都没有。
沐颜瞧见沐笙这样就更觉得她没家教,“你一惊一乍的这是做什么?我警告你,一会儿到了长公主府给我老实点,别丢了侯府的人……”
“闭嘴。”沐笙此刻很愤怒,脾气很暴躁,“再说话我就把你嘴缝上。”
沐颜张嘴想骂回去,却被沐笙的眼神吓住了。
唔,世界终于安静了。
*
在长公主府第一个见的自然是长公主了。
长公主此人,颇为传奇。她为先帝后长女,当今圣上嫡亲的姐姐,后又招蒋太傅长子为驸马,本该一生顺遂,没成想她却不易生养。本来也没什么,不易生又不是不能生,好生养着总会有的。
结果几年之后驸马就暴露了他好色的本性,纳了许多妾室。这简直是打皇室的脸。可公主不能生养,总不能让人家驸马绝后吧?皇帝没法,只得敲打敲打驸马,叫他收敛些。
驸马也确实收敛了,不再纳妾,甚至还把之前置的妾室给藏起来了,每日出去纵情声色。
不久长公主怀了孕,无意间就发现驸马那个金屋藏娇的金屋。
于是脾气暴躁的长公主一气之下休了驸马,带着孩子住在长公主府。
说长公主是个奇人,不是玩笑的。任谁碰到这档子事不得气的半死?可她不,她偏活的肆意潇洒。她经商,开店铺开酒楼甚至还招了船队出海,赚了大笔银子,还捐了许多给国库。她还向皇帝提议重用女官,大梁如今越来越开放的民风便有长公主一份功劳。
可京城对这位倒霉但很励志的长公主的风评并不如何好,盖因她脾气很暴躁,平日里得罪的人太多,若不是有做皇帝的亲哥哥护着,早被仇家咔嚓了。
可人家的确是有狂妄的资本呀,沐笙就很羡慕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所顾忌,随时享受那种仇人看不惯你又干不掉你的快感。
看今日长公主设宴就知道了,虽说京城里大半人家多多少少都跟长公主有点仇,可谁敢不让自家孩子来呢?不仅来,还得热侵洋溢的来,高高兴兴的来。
简直人生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