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笙被任萱拉走后,四下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只有祁媛在原地怨毒的盯着她们离开的背影。
四月份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翠绿的树叶密集的挂在枝头,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远处的风佛过溪水,带着些凉气送到行人面前。
沐笙和任萱在树影下站定。
“谢谢你。”任萱平静的道谢,仿佛被羞辱的不是她一般,那是个习惯了的模样。
可适才沐笙分明瞧见她握紧了的、有些颤抖的拳。
“没事。”沐笙不好意思的笑笑,她摸不准任萱此刻的心思,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姑娘,“你别放在心上,那个祁——媛?是叫这个吧她一看就是个混蛋,就她那个混账加强版的哥哥,还以为是个香饽饽那?我看他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对了。”沐笙顿了顿,小心的问,“你家是在同他家议亲吗?我跟你讲,你一定得擦亮眼睛哦,他们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家的。”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任萱越过沐笙看向远处,神情淡淡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这个身份,能有人愿意娶我就不错了。”
“你怎么这样说?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你也值得很好的男人。”
沐笙不太明白任萱为何要这样说,再说了,她的家世也不差啊,她记得她父亲是从三品的侍郎呢,为何会觉得自己家世不好?
这里头还不知有什么事,沐笙想到那个让人头疼的顾梓蔺,觉得自己得帮一帮他。
“你家里的事,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吗?”
“我家里的事,陈芝麻烂谷子了——不过说说也无妨。”
任萱随意的在树下那块大石头上坐下,“我娘,是个贤惠温柔的女子,她从前也是官家女儿的,后来落魄了,嫁给了还只是个书生的父亲。父亲很争气,考中了进士,又很会做官,一路摸爬滚打到了如今的位置,未曾依靠过谁。”
“我娘自然很高兴,可是父亲做了高官,祖母就嫌弃我娘出身太低,配不上父亲,还要给父亲纳她娘家侄女做二房,父亲自然是不从的,可他管得了自己不纳二房,却管不了一个婆婆想要磋磨儿媳妇的心。”
“我娘得病走了,大夫说是因为心力交瘁才患了唠症的,我就成了没娘的孩子。”
“那年我才十岁,成了丧父长女。”
“丧父长女不娶这个话你听过吧?我自幼亲近母亲,有哪个孩子不亲近母亲的呢?祖母不喜欢我,府里就传出了我克死母亲的流言,这流言长了翅膀传了出去,别人就对我指指点点的。”
“父亲动了怒,打死了好些个下人,也无济于事。流言之所以为流言,就是在一传十十传百中变得面目全非的。”
“眼看着我就到了适婚的年纪,可我如今的情况,也不晓得能不能嫁出去。于是祖母来找我,说父亲的上司祁尚书家的小儿子与我年纪相仿,人家也不嫌弃我的出身,让我及笄后嫁过去。”
“她还觉得我攀高枝了呢。”任萱扯着嘴角嘲讽的笑。
任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小姑娘放下防备,吐露出她一直憋在心底的、不愿意与人言的痛苦。她一向单打独斗,都想好了逃婚的路线了,她甚至拒绝了那个长得有些艳丽、但对她非常好的那个少年的好意,她不想拖累任何人,她可以自己走,只要离开任府,离开京城就好了。
沐笙急急的道,“可你不能嫁给他。你没看到那祁媛对你的态度吗?你嫁过去,没好果子吃的!”
谁说没人娶她了,顾梓蔺不是现成的吗?
任萱只平静的瞧她,“你以为我没反抗过吗?”
没用的。她祖母固执极了,把父亲哄得以为那是个好人家呢,而且,那是他的上司,对他没有任何害处啊。
沐笙就说不出话来。她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她不过也是个还未及笄的姑娘,既不能阻止任萱的祖母,也不能带着任萱走。这终究是她自己的事。
“好啦,你不用担心……”任萱笑道,反正我都已经计划好了,大不了远走高飞好了。
“——不用担心什么!”顾梓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仿佛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大步冲她们走来,语气还含着怒意。
“萱萱,这就是你躲着我的原因吗?”顾梓蔺看着任萱,任萱要躲,他就走在前面挡着她。
任萱也顾不得因为被人偷听而生气了,她觉得十分难堪,这是她一直捂着的家世,不想让这个十分干净的少年知道。
毕竟这个少年仿佛是真的喜欢她,她不能回应,也不想破坏。
她看似十分冷静的对他道,“跟你没关系,你让开,我要走了。”
“跟我没关系?”顾梓蔺一把抓住任萱的手腕,却也不敢用力,“我喜欢的姑娘,过得不好,怎么会跟我没关系!”
任萱垂头不语。
她的确喜欢这个少年,他干净又纯粹,爱恨分明,但同时,他也十分中二——谁知道他的喜欢会不会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呢?谁知道他是不是只想玩玩呢?毕竟他那样的身份。她与他却不同,她拥有的很少,赌不起也输不起。
沐笙见他俩这情形,立马跑外边放风去了,她可是个会看眼色的姑娘。
顾梓蔺很高,比他喜欢的姑娘高出了近两个头,他逆着光站着,低头盯着有点被吓到的姑娘。
她为什么不能对我撒撒娇呢?她撒娇的样子一定很可爱,为什么不能相信我?顾梓蔺想。
他握着那姑娘的手腕,感到一种纤细的、温热的触感,声音就软了下来,“你、你别不理我好不好?你的事,我可以帮你——”
“帮我?”任萱眉眼冷淡,她克制住自己,不要哭,不能退缩,“你要怎么帮我?”
她仰着头看面前的少年,声音决绝,“难不成你能娶我吗?”
顾梓蔺立刻回,“我能——”
“不,你不能。”任萱理智的打断他,“你家里不会同意你娶我这样一个人。”
“我父母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不会在乎你的家世的。”
“不只是家世,我还是丧妇长女,我还有克母克父的名声——”
“这不重要,你相信我,你信我一次,好吗?”
……
那日的风比往日清凉许多,顾梓蔺和任萱谁也不退让,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