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好像有砂纸在磨,微疼,还热乎乎的。
猛地睁开眼,李昆看到了一双狗眼。
正跪在地上,伸着红舌头对着李昆的脸颊,一下一下舔得很专注,忽然李昆醒了,吓得黑毛狗狗嗖地跳开,站在三米开外瞅着李昆,时不时刨两下地上的落叶,摇一下尾巴,狗的意思很明了:本狗毫无恶意,就是想单纯地跪着舔舔。
狗舌头上的肉刺刮得李昆脸上的皮肤有些不适,他坐起后,用手摸了摸,确定没有破相,这才开始咂摸起刚才做的梦。
由于梦里那个即将奔赴前线的郭家大少就是李昆本人,只是给他改了名和姓,所以,梦里的每个细节历历在目,就跟真发生过一样。
活了二十五年,从记事起,李昆做梦无数,从来没有这个民国梦做得如此真切过。
靠在桑树上,微闭一下双眼,那个郭家大少立刻就上身,唬得李昆以为自己丢了魂儿。
唉,这要是在拍摄现场,能够如此地入戏,该他妈多么地好啊,也不至于被人家像轰牲畜一样给撵出影视城,跑到没人的小树林里,如此没骨气地哭晕过去。
感到非常纳闷儿地摇了摇头,李昆眼光一歪,瞅见了那个被他睡过的对讲机。
四周瞅瞅,除了那个黑毛狗狗,小树林里再没有其他活物啊!
这是团体游客,还是这里安保人员粗心大意掉在这里的?
好心的李昆把机子捡起来,他打算拧开开关,看能不能对着说说话,找一找失主。
没想到,一个意料之外发生了。
就在李昆扭动对讲旋钮开关,听到“嘎”地,很常规的那种一声轻响后,心里传来一系列声音。
“考核通过,成功接力拿大奖系统。”
“恭喜宿主。”
“请继续前任未完成之任务。”
“目前积分9800,再挣200积分,即可解锁全部梦戏,请宿主尽快完成,一块钱兑换一个积分。”
把吓跑的七魂六魄慢慢找回来,李昆做了几个深呼吸,等心脏不再咚咚敲鼓,这才把对讲机关了,揣进旧夹克衫的内兜贴身放好,站起来,把滚在身上的树叶和草沫子拍打拍打。
手机还在信封里没顾上掏出来,抠掉订书钉,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顺手把信封折了一下又放回口袋,已经过晌,下午一点半。
走出树林,拐了个弯儿,沿着影视城围墙墙根儿走回到大门口,大门口北侧有个环卫用的水龙头,李昆过去洗了把脸,撩起套在夹克里的秋衣大襟,抹了抹挂在脸上的水珠子,然后,奔大门口南侧,那里有一个集中卖小吃的区域,鸡蛋灌饼,铁板鱿鱼,烤冷面,各种桶装粥,白吉馍,炒面炒饼,杂粮煎饼,都是一个个电动三轮上拉着煤气罐和炊具,算是小型移动餐厅,想去哪儿卖,骑上就走。
花了十块钱买了一份儿烤冷面,李昆喜欢吃辣,让小贩多抹辣椒。
用牙签扎着冷面,刚吃了两口,感觉腿上有东西在拱,李昆低头一瞧,又是那条黑毛狗狗,正在巴巴地抬头望着李昆,不断地伸出舌头舔狗嘴。
嗯,狗狗这是饿了,饿急眼了。
卖烤冷面的小贩看到有脏乎乎的流浪狗跑到自己的摊位前,怕影响生意,拎起饭铲子绕过三轮车,跺着脚“滚滚”地吓唬狗狗。
在李昆听来,简直就像刚才导演骂他“滚啊,赶紧滚呀”,忍不住,于是,李昆多管了闲事。
看着小狗被小贩吓得嗞歪嗞歪叫着,跑到一棵法桐旁边,继续瞅着李昆舔嘴唇,李昆移步到旁边一个摊位上,花两块钱买了一个芝麻烧饼,扔给狗狗,看到狗狗叼走,李昆给自己也买了一个烧饼,继续就着辣乎乎的烤冷面咬着烧饼,卖烧饼的小贩笑着夸李昆心眼儿好。
吃饱了,去买了一块一瓶的冰露矿泉水,一口气喝完,把空瓶子准确无误地丢进分类垃圾桶,摸出红塔山叼上,李昆抄着裤口袋,走向影视城东侧门,那里是群演等活儿的地儿。
只要不死,生活就得接着玩,啥时候玩完啥时候了。
洗把脸,吃饱喝足后叼上烟卷,精神抖擞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这不是大昆吗,有些日子没见,哟,瘦了哦。”看见李昆晃荡着大个身子走来,正在等活儿的孙胜从马扎子上站起来,跟李昆打招呼。
“老孙,买卖咋样?”摸出红塔山,递给孙胜,瞅着孙胜通红的眼珠子,李昆问道。
接了李昆的烟,啪嗒,用自己手里的火机点着,嘬了一口,孙胜扁扁嘴:“买卖个逑啊,三天没接着活儿了。”
“眼睛咋啦?”
“上火上的。”
“至于吗?”
“老婆催着寄钱呢,丫头要去县里上高中。”
俩人沉默了一下,李昆习惯性地一手抄兜,另一只夹着烟卷的手扬了扬:“不去帝影厂门口试试运气?”
“我也想去,可是那边房租太贵呀。”摸着未老先秃的脑门儿,孙胜哭着脸说。
李昆古道热肠地继续道:“望京西周边的民房大院儿,混租便宜,骑车子到13号线,再转10号线,去帝影厂很方便,你要是想去,我可以帮你问问还有没有空房。”
“唉,我已经打算好了,如果今天再没活儿,明天卷铺盖卷儿走人,老家有个亲戚在县城开了一家水站,我挨家挨户送桶装水去。唉,在这里混了八年,演了八年死尸,出不了头,就这命了。”情绪非常低落,孙胜垂下脑袋,瞅着地上爬来爬去的蚂蚁,说话的声音,忽然变得跟有根鱼骨头梗在嗓子眼儿里一样。
李昆自己的伤疤没舔好,正在给孙胜疗伤,忽然,东侧门门口,传来一声喊:“死尸,五十。”
俩人一机灵,迅速对视一眼,撒丫子飞奔向东侧门,边跑边猛嘬两口烟屁股,孙胜随手扔了,李昆捏在手里,他真的没有乱扔垃圾的习性,哪怕一个小小烟头,如果随便乱扔一回,心里总感觉有人在后面鄙视。
这个群头,李昆不认识,也许是剧组里的副导演,也许是从别地儿的影视城移植过来的,留着半圈络腮胡子,俩眼珠子瞅人时,跟汽车大灯似的。
“你,进院儿。”
“还有你。”
“你们俩,进院儿。”
“再选三位啊。”
群头又选了两位后,只剩一个名额,忽然打了个喷嚏,掏出手纸擦鼻子时,瞅见了李昆:“大个儿,进院儿。”
进门时,李昆听到有人喊了他一嗓子:“大昆,你年轻,好好干。”
等李昆回头望时,只看到了孙胜站在人群里朝他挥手,门,哐当一声,被保安推上叉死,隔断了李昆的视线。
打那以后,李昆再也没见到孙胜,就跟水蒸发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