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根本无法接受自己期待已久的儿子变成女儿,更加不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就这么永远的离开了自己。他望着皱巴巴的小女儿,几乎陷入了绝望。
逝者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活着的人还要拼命在人世挣扎。
没有了女主人,这个家就已经冷了大半。
白天,已经称得上半个劳动力的沈家大女儿沈梅和沈桂跟沈父下地干活。
九岁的沈兰和八岁的沈荷除了上学,每天还要在家里打扫卫生,喂鸡做饭。
而至于刚出生的小五,沈父连给她取名字的心情的没有,众人也就只按照排行,叫她沈五罢了。
沈五平日里就由她奶奶带着,因为没有母乳,沈五从小吃的都是从邻居家小羊中的口粮里省出来了的。
母羊哺乳期短,沈五在十个月的时候就断了奶,愣是靠吃着米糊糊,也磕磕绊绊地长到了两岁多。
随着妻子的逝世,沈父身上的担子更沉重了几分,他越发的沉默了。
偶尔旁边的人打趣他家的“五朵金花”或者在背地里暗暗嘲笑他后继无人,他也只能捏紧了拳头,默默地走开。
这天,他正准备回家,村里的人又一次讨论起他家的五个闺女。
说是等他几个女儿都嫁出去了,沈家的地就要被收回去大半,辛辛苦苦挣得家业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别人,还不如趁早歇着算了,起早贪黑图个啥,最后还不是落得个绝户的下场。
此话一出,沈父终于爆发了,许久的不满和怒气都在那一刻倾泻而出。
他挥起拳头就砸向了好事之人的鼻梁,凶狠的模样让想要劝架的旁人都不敢靠近他。
最后,此次流血事件,以沈家赔给那人一整篮的鸡蛋和10块钱而作结。
此事虽然告一段落,沈父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找到当初帮他算卦的神婆,质问她为何算的不准。神婆脸色一肃,面无表情地说:“当初我说了,要中午12点生才能保证得男,谁让你家娃没挑好出生的时辰。”
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还有,你家娃出生是半夜,八字阴气太重,怕是要克母克父。”
日子还得这么一天天继续过着,贫穷而望不到头。
这天,沈奶奶烧了一大锅水,正准备给许久没有打理过的沈五洗澡。
那时农村人洗澡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露天的,一个是在自己的屋子里,没有专门的洗澡房。
沈五年纪小,沈奶奶腿脚不好,为了图个方便,索性直接在厨房,用澡盆盛了一大盆热水,雾气缭绕着整个厨房,模糊了人的视线。
沈奶奶就在这一片模糊中将沈五准备放进澡盆,还没进去,只听得沈五近乎惨烈的哭声响起。
她不明所以,却还是不耐烦地抱起沈五。
这起身一看才发现,沈五的双脚已经红肿得不行,脚上还有好几个大大小小的水泡,看得颇有些是触目惊心。
沈奶奶这才慌了神,原来她将热水倒入澡盆后,居然还没掺凉水就直接把小沈五放进澡盆了。
等沈父回家,看到了已经在床上入睡的沈五,此时沈五已经换了药,双脚被包得严严实实,却还是睡得不安稳,时不时抽泣一番,叫人看得很是觉得可怜。
这天夜里,沈父久久没有入睡,他想着凌乱的家里,想着村里人的嘲笑。
想着...自己还没一个儿子。
就这样想着,他坐在堂屋的石阶前,吧嗒吧嗒地抽了半宿的烟。就这样,没过多久,沈父就带了一个女人回来跟大家见面。
这女人叫韩秋香,是隔壁村的,因为以前跟下乡的知青有过一段不清不楚的过往,在十里八村之中,名声不大好。
快30岁了还没嫁出去,她家里面的人着急了,说是不管是瘸子还是瞎子,都得让她得嫁出去。
于是,就有了以上的一幕。
沈家大女儿沈梅和二女儿沈桂都十几岁了,知道这大概就是将来所谓的后妈。
关于这个,她们虽然内心有些抵触,却也清楚这事她们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可以改变的,只得站在一旁,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而两个小的,沈桃和沈桐在自己母亲去世时,都还不知事,对于自己亲生母亲的印象也近乎于无。
沈五更是连母亲的定义都不大理解,只是高兴地接过了韩秋香递过来的花生。
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口袋,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毕竟家里穷,沈父又是个粗心的,家里常年没有过零嘴,距离她们上次吃到零食,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别人给的。
韩秋香进门时,并没有大办。
一是沈父是二婚,不太好张扬。二是沈家也确实穷,禁不起折腾,连彩礼都是东拼西凑出来的,好在韩家也急于将自家名声不好的大龄女儿脱手,也没啥在意,只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可是现实中又有哪个女人不想要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何况韩秋香又是头婚,自然也是对自己的婚姻充满过向往,然而形势比人强,满腹的委屈也只能憋着了。
过门没多久,韩秋香就把沈家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了。
沈父是沈家单传的独苗,沈父的父亲过世的早,沈父是由沈五的奶奶养大的,沈奶奶在沈家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威。
而沈家的五个女儿,大女儿和二女儿都早早辍学下地干活了,老三和老四还在读小学,剩下的沈五,还没到上学的年龄。
韩秋香知道沈父和沈奶奶重男轻女得很,一直想要个男娃,所以对自家的五个女儿不是很上心。
但是她发现,他们对待沈五就更加冷淡了,沈父几乎从来不接触沈五,而沈奶奶除了看管沈五吃饭洗澡,也都不怎么理会沈五,总是板着一张脸,还没沈五的几个姐姐关心她呢。
再后来,韩秋香知道沈父和沈奶奶这么对待沈五的原因后,虽然也曾有过一点恻隐之心,但是也很快就消散不见了。
因为没过多久,她就怀孕了,而且一举得男,沈父骄傲的给自己的幺儿取名叫沈大宝。
沈五在很小的时候就清楚,自己和沈大宝的区别。
沈大宝可以骑在父亲的脖子,可以在父母的怀里撒娇,而她只能站在角落里偷偷地看着,连叫沈父一声爸爸都不行,因为她八字不好,克父克母,要叫沈父叔叔。
沈大宝可以吃甜甜的麦芽糖,吃鸡蛋,她只能吃青菜,捡沈大宝吃剩的肉末残渣。沈大宝吃完饭可以出去玩,她则每天都要干活。沈大宝一哭就有人哄有人抱,而她要是哭了,沈父只会大声的呵斥她,要是心情不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所以,从小沈五就明白一条道理,父母重男轻女是天经地义的。
因为弟弟可以传宗接代,自己挨打也是天经地义的,因为自己是赔钱货还是丧门星。
沈大宝小的时候身体弱,隔三差五的生病,把一家人急得不行,而且一打针吃药就哭闹不止,非得用好吃的哄着才行,于是家里偶尔会买一点大白兔奶糖,都被韩秋香小心收着,平时谁都不许动。
那时候大白兔可是个难得的好东西,不仅好吃营养价值还高,跟外国人喝得啥牛奶一样,最适合小孩子吃了。
沈五知道那是弟弟才能吃的,从来不碰。
可是有一次,沈五发烧了,不敢叫沈父他们知道。
因为她知道看病要钱,沈父会掐她,骂她赔钱货,而韩母也会在一旁轻描淡写地添油加醋。
但她又实在难过得很,就告诉大姐,沈梅心疼她又没法子,只能坐在沈五床边哭。沈五烧得迷迷糊糊,又听见大姐的哭声,就问她是不是自己要死了,因为村里的刘奶奶死的时候,她床边就有很多人在哭。
她还叫沈梅别哭,她村里人说过,人死了是去享福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样她也能吃上好吃的大白兔了。
而沈梅听了她的话,捂着嘴哭得更伤心了,她哭着说,
“小五,你别瞎说,你想吃大白兔,姐拿给你吃。”
那天,沈五终于尝到了大白兔的味道。
可大白兔是个精贵物,韩母又防得紧,每次拿了几颗都是有数的,当天晚上她就发现了不对,添油加醋地告诉了沈父。
说是姐妹几个里出了个贼,把自家宝贝儿子的糖偷走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