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筱尘将冷了的茶水端了出去,眼睛泛着红,心里如乱麻。若是搁在以前,当着别人流泪那是很丢脸面的事情,可是她现在完全没有丢脸的情绪。她心中有事压着,步子就迈地愈发小,走得也愈发慢,那瓷杯中的冷水在里面晃啊晃啊的。小廊拐弯处离房间不远三十步的距离,足足走了有四五十的步子。自己的房间明明拐个弯就到了,跨过门槛时还趔趄了一下,杯中水也晃了出来,里面只剩下几粒茶底子。
吴否这时从院门进来,刚见了殷筱尘沉着脸进了屋子,他走到她的门前,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又弯腰瞥了一眼拐角那边的言韶南的屋子,想了想,便上前扣了扣殷筱尘的房门。。因为这次的混乱,自己作为主帅,不能很好地处理,所以自从言韶南回来后,一直心中都忐忑不安。
那日清早,就有人来报,说言韶南回来了。到了城门口时,只见言韶南努力地撑着,他已虚弱地不成样子,被两个陌生人搀着。一男一女,三人看起来风尘仆仆。当言韶南看见城门开,前来的人影恍惚是吴否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倒了下去,那女子肯定支撑不住了,幸有一旁的陌生男子一把接住,才没有让三个人都失去重心。后来言韶南被背到太守的府邸,女子急忙让人安排一个安静干净的去处。吴否对于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不敢揣测,只是因猜测她与言韶南的关系,所以对于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留了些脸面。听说那女人会医术,已经心乱如麻的吴否却不以为然,或是因为近前的重重已冲昏了他的头脑。虽然对于一个常年驻守在外的大将军,只会将军队的力量与士兵的情况时时挂在心中,但是这一次的混乱与恐怖直逼吾肠岭剿匪一役,让这个身经数战的常胜将军几经神经崩溃。今日听说言韶南已经醒了,心中更是复杂,在院子外面彳亍了半晌,才深呼吸了一口气,一脚踏了进去,却刚刚剑殷筱尘突然出现在自己视线以内,他提起的那口气,立马就像一只吹破了的皮囊泄了出去——还是没有勇气去面对言韶南呀……
“殷娘子。”
“啊!”只听得里面传来走路时衣服间摩擦的挲挲声,不久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屋内昏暗,看不清楚里面情况,吴否知道规矩只候在门外,“吴将军吧!是找殿下有何事?”
“是的,刚刚……额……见娘子刚进房门恰巧看到,一来想要谢娘子些日子辛苦了,免了巨大损失,二来前几日殿下身体不好,刚听了殿下醒转,有事禀告,就过来询问一哈情况,不晓得可否打扰。”
“噢,殿下刚精神好,读了会子书,现下您可以进去了。“
“娘子忙。”
“不敢。”说着门缓缓的掩上了,而吴否也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拐过去径直走向言韶南的房间。
在言韶南出城去武陵调粮调兵后,临城便开始发生了莫名的疫病,中者先是体质衰弱,面色土黄,临城人本就饿了数日,面色土黄也是常见的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吴否带兵进城后,士兵两天不到也发生了这样的状况。
这病蹊跷,而且凶猛,染上之后仅仅一天之后,恶心、头脑肿胀迸裂感。再过个两三天,轻者,腹泻、呕吐、头昏。重者,呕血,抽搐、神志不清。
吴否见军中已有人中了招了,心中自然明了是谁搞的鬼。连夜提审捉住的那敌国裨将,却也没审出个什么有用的信息,倒是害怕他再次咬舌自尽,给他嘴上牢牢拴住一个毛巾。无法之下,为了全军士兵,只有命令没有显现出病症的士兵,带着太守和十个不到还正常的人,(其中多数是在太守府内当差的太守亲信。)快速退出临城,并关闭封锁城,来保住大多数人。
命令下达,传递极快。想来吴否也没有想到,这个命令不胫而走,竟然比那几年前吾肠岭上剿匪中,那最危急的一战传送命令的速度还不知要快上几倍。本来就已经人人自危,这下无疑是催化了每个人的内心,变成了一条导火索。这条火线点燃后,一个个的火药炸弹依次炸开。各个营房之内外,闹作一团,被发现有病状的人全部都被捆作一团丢到暂时住的营房外头空地上。
看那东南房中,那稍稍病重的伍长,看着面前昔日手下兄弟来势汹汹,明明是青天白日,仿佛置于幽冥深渊一般。看着那些曾生死患难的兄弟,各个眼中尽是刀剑般的厉光,自然是百般万般焦急,心如火绕燎,面上不可置信,笑容已凝固的不成模样。明明经历过了不少生死关头的人了,在他们涌上来的那一刻,心中不知如何想法。毒火攻心,直接口中涌出一股子的腥苦,仰头喷了出来。天花板上满是血污,溅在了离他最近几个人的头上面上。这时候倒了下去,眼珠瞪得溜圆,血丝满布,死不瞑目。
什么兄弟!?什么生死患难!?被溅了一头污血的士兵们呆滞了片刻,反应过来时却已然不是人的模样了,所有人抽出刀来朝着那一具渐渐冰冷的尸体,一顿乱砍,不久便已经是模糊一片,谁还管后来砍剁时溅在身上的血肉呢?后头进来的人没有上前,看到这一幕却是一脸惊恐马上退了出去。不久,纵情于剁碎尸体的那几个全身淋漓的士兵却发现背后火把烧着了被褥,已升起了熊熊的火焰。那投放火把的士兵在关上房门时只看到,那火焰浓烟之中,仿佛是夜晚中的猛兽睁开了那些无神的双眼,射出点点凶光,露出了獠牙……
他们惊恐不是乱砍的惨烈,而是持刀者头上身上的血污……
士兵们最终在一片哀嚎与混乱中退出了城外,许多逃脱绳系的士兵,跑到了大道之上,奔向出城的部队。城门口,等待他的却是几发箭矢……关闭城门时,那些没有被乱箭射死的士兵,用沾满了风尘的脏手死死扣住铜门,嘴中呜呜不知要说些什么,也没人会在意。不、不、不!咚~~门后城中的男人们,不知是谁卡在门缝中断了手指,不知是谁呜呜痛哭像个孩子,喊着兄长。门前城外,又不知是谁断送了门后人的荣耀,不知是谁面寒心凉,却痛彻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