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公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道:“劲儿,过分注意这些身外虚名,终将难成大器,你先回去,等哪天我参透了这本刀谱再传授给你。”
杨公子大为不快,这三十两银子若是赔给这老头的话,他是一点也不心疼,可如果真用来买一本破书的话,他还不如扔进水里听个声呢!他叹了一声,摇头而去。
众人这才开始相信刀公是真的要买书了,都捶脑袋,揉眼睛,掐手腕,想确定这一切只是自己眼花了,从来没有发生过,不过所有的努力都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老人拿出笔墨砚台,问道:“尊姓大名?”
刀公简短道:“杨残锋!”
众人又是一惊,刀公的名头虽是人尽皆知,但除了一些武林同道之外,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而他竟然为了买一本破书道出自己的真名,可见他是多么急迫地想买这本书。
老人提起笔,抬头道:“你既然能一眼看懂那几行字,想必也是刀法的行家了,贸然写上你的名字恐怕会招惹笑柄,这样吧,我就在上面添三个笔画吧。”说着在封面的空白处描了三个笔画:一横、一点、一竖。
只有刀公自己心里最清楚,那一横是“杨”字的起首笔画,那一点是“残”字的最后一笔,而那一竖则是“锋”字的最后一笔。
只不过这三笔在他眼中看来无一不是武功招数:前面那笔像极了一柄直指左方的长刀,中间那笔是一只五指合拢指向下方的手掌,而最后那笔简直就是一柄破纸欲出的利剑。
他瞧了瞧这几笔,又瞧了瞧那些武谱,心下释然了:“看他的字写地这么随心所欲,挥洒自如,原来所有的招数都是从书法中悟出来的,还以为无意中得罪了来此游历的隐逸高人呢,原来只是自己吓自己。”
他拿过书转身便走,却听老人在他身后道:“年纪轻轻就狂妄自大可不是什么好事啊!”他听后站了有一会儿才走了。
等刀公走远了,大愚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这老儿果真是个赚钱的大行家,连刀公那等人物也被你耍地团团转,就算他刀公智比天高,又怎能猜得出你这老儿随手勾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呢?刀公一辈子钻研的除了刀法还是刀法,眼里也没别的东西,骤然瞧见自己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当然会视为高明之作了。你这老儿还装模作样地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是高人呢!”
“哦!”众人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若说这糟老头子廉价出售的刀谱居然连刀公都要刮目相看的话,那是打死也不信的。
大愚笑道:“也罢,看你这老儿有趣,便捧捧你的场子吧,那,你这可有铁杖的杖谱?事先说好,我这铁杖可是重四十多斤的,你可别随便找本烧火棍的棍谱来唬弄人!”
老人点头道:“有有有,当然有啊,喏,在这儿呢。”说着在一堆棍棒类的武谱里翻出一本来递给他看。
大愚翻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个拿着杖子的光头和尚,讶然道:“我说你这小老儿是不是料定我会来光顾你的铺子,所以你故意准备的?”
老人大摇其头:“怎么会呢,只不过这些武谱里差不多为各色人等都有所准备罢了,薄利多销嘛,品种太少了的话,这买卖还怎么做啊?”
“哦?”大愚疑惑地在每堆武谱里都翻了一翻,果然每种武谱里都有分年轻人练的、姑娘家练的、老人练的,连和尚还有小孩练的都有。
他站起来瞪大了眼睛道:“小老儿,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一帮吃了饭没事干的儿子孙子们,闲来无事就叫他们鬼画毫符一番,然后你再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正正经经地给画出来,再时不时地题几行打油诗?不然的话,你怎么可能想得出连刀公也没见过的招数呢?”
众人都拍着脑袋骂自己刚才真笨,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
“必定是如此,要不然,怎么可能连刀公也被他唬弄住了?”
“我就说这糟老头子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书,原来是这么来的!”
“唉!刀公那三十两银子花得可真冤哪!”
“谁叫他生了这么个儿子呢?”
老人伸了个懒腰,打个哈欠道:“大和尚真地想知道?”
大愚呵呵笑道:“我倒想听听你怎么自圆其说!”
老人点点头,开始讲他瞎编的故事:“几个月前的一个大晴天,我老头子一摸酒葫芦,发现已经断顿了,也没有多余的铜板去打酒,于是只好到树底下打盹,指望着就这样打消酒瘾。于是我躺在地上就这样睡着了,不知不觉地就听见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我一时好奇,就循着声音走过去,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有一大帮人在空中混打,正打得热火朝天呢。我见他们十八般兵器几乎什么都有,还有人在那里拳打脚踢。哎呀呀!他们一个个上下翻飞,身手凌厉矫健,还有人在我身边晃来晃去,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揉了揉眼睛,再一细看,刚才还没发现,原来还有小娃娃夹杂在里面,我就纳闷,怎么这些小孩子也一个个身手如此了得呢?这时我见一个七岁小儿正从混斗中腾出身来,站在我身旁不远,我就走过去想问问他们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哪知道这娃娃一见我走过来,脸上马上变了色,挥起拳头就朝我一拳打过来!我‘哎哟!’大叫了一声,这一叫才发现自己已经醒了,刚才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我一醒过来,拼命想回忆起刚才那些人的动作,可是我拿着笔左画右画,怎么想都跟梦里所见出入太大,老觉得像是缺胳膊少腿,不过想不起来也没办法,谁叫我老头子记性太差呢?”
“我画了好几天,后来实在是懒得再动笔了,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在桌子上也没管它。过了几天,我瞧见邻居拿着卖剩下的跌打膏药回来了,心想有人卖狗皮膏药,一定没人见过卖剑谱刀谱什么的,反正那些东西放在那里也是占地方,倒不如看看能不能卖出几文钱。
“赶紧把那些东西恭恭敬敬地誊出来,再瞧着哪本书看起来顺眼一点就写几个字上去,再一想在我住的那种小地方,看书的人实在太少了,要卖就要到读书的人多的地方去,我一寻思就直奔这里来了。”
“唔哈哈!你这老儿可真会说笑话,有等好事,老子早成高人了,还当个什么鸟和尚?”大愚的笑声感染了在场所有的人,大家跟着一起哄笑不已。
有人笑问道:“就算你说得有那么一点道理,可是以刀公那等刀法的行家怎么会被你这种不入流的刀法骗倒呢?”
老人摆了摆手道:“谁叫他是刀法的大行家呢?不管是什么东西一经他的眼睛说不定就成了刀法了,我只是小声跟他说了句‘为什么一定是在地上,而不是在树上呢?’结果他马上就把那本书当作一本在树林里修炼的高明的刀谱,他非要把那几行字当成刀法的要诀我有什么办法?
“我总不能主动戳破吧,那不是自己断自己的财路吗?况且我也不是全骗他,也许他真的能从那些没见过的稀奇古怪的图画中,钻研出了什么新的刀法呢?到时候他见着我好歹也要请我喝几杯,以示谢意吧?”
诙谐的言辞又引来阵阵笑声,不过这最后一句,人们倒真有几分相信,所谓“歪打正着”可不就是这样的吗?
“这老头的骗术还真不赖,都可以当骗子的祖宗了!”
“可不是吗,这次刀公在他这里买过书的事情往外一宣扬,这老头可算发财了!”
“哎?要是刀公回过神来发现吃亏上当了,还不把他给劈了?”
“咳,又不是这老头硬塞给他的,是他自己硬要买的,那能怪得了谁?”
大愚把书扔在他面前,大大咧咧地道:“小老儿,写上吧,我叫大愚,‘大智若愚’的‘愚’,可别写错了!”
老人提起笔,一边看了看大愚,一边慢慢写字。
大愚不耐烦地道:“瞧什么!莫非你老眼昏花,连老子的相貌也看不清吗?”
过了一会儿老人拿起书给他瞧,“喏,已经写好了。”
大愚心里埋怨这老头连这两个字都不会写,还好意思出来混?然而接过来一瞧,眼珠子都瞪出来了,这哪是字啊,分明像是两幅画嘛:这个“大”字活像一个横扛着铁杖大步走路的人,而这个“愚”字却像是一个浓眉大眼的人正在那儿盘膝打坐呢!大愚咧开嘴乐了:“像!果然跟我很像!嗯,不错不错!”
他说着推了推身边的人:“喂!愿赌服输,还不付钱?今天算便宜你了!”
那人正是跟他打赌的好友,极不情愿地扔下一锭一两的银子在书堆上。
大愚不满地道:“你小子可是个老财主,怎么出手这么小气?”
那人唉声叹气道:“你不知道,我家里的钱都归我婆娘管制,我每天多花一文钱她都要念叨老半天,就这锭银子还是我从酒钱里省下的呢。”
大愚挠头道:“娶个婆娘有什么好?还不如像我这样,乐得逍遥自在呢!哈哈哈哈!”他大笑着走远了。
余下的人都叽叽喳喳地大谈一通,有好多人拿起书翻了起来了。
“咦,这本剑谱倒满有意思的,拿回去哄哄我家那个小鬼,省得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嚷嚷要学武,要当什么大侠,吵死人了!”
“咳,别说你家那个小子,就我们家的小丫头,听说城里许多武林世家的千金都有学武,非吵着说等长大了跟她们较量较量呢!没办法,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我也给她找一本女娃子练的,若是连这么简单的也练不会的话,就叫她趁早死了那个心!”
这回比刚才可热闹多了,人群中有给儿子女儿买去玩的,也有买去哄哄自己的小辈的,还有买去供自己消遣用的。
越来越的人被这里的热闹景象吸引住了,还有些逛完书市,拿着自己喜爱的书籍的书生和雅士们,因为奇怪竟有这么多愚夫愚妇,被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低劣骗术所迷惑,也走了过来瞧个究竟。
有痛心疾首者不免苦口婆心地劝谏与自己相熟的人,让他们别吃亏上当受骗。
然而让这些好心人目瞪口呆的是他们回答的几乎全然一致:“这老头本就是在骗钱,谁不知道,只不过他这些武谱当闲书花钱买回去,随手翻翻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贵,况且连刀公前辈也被他骗了,我们被他骗骗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刀公?哪个刀公?”好心人不死心地问道。
“就是长安城里的刀公啊,真名叫杨残锋的那位!”
“啊哟!”怎么会这种事呢?如今的骗子可真是太邪门了,都骗到武林前辈的头上去了,莫非世道变了?这些人一个个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如同彻底斗败的公鸡离开了这个嘈杂的的地方。
奇天云第一次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卖书的老人家,越来越觉得他身上有许多让人难以置信的东西,他的真实身份应该不只是一个混饭吃的江湖中人那么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