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因温寒的不理睬而气馁。
偶尔,我会在深夜给温寒送一叠夜宵去。那些点心是我在老嬷嬷那里学的,手艺不是很精湛,凑合着吃倒也可以。
我小心翼翼地将盘子放在桌上,避免发出声音,生怕有半分闪失,就会打搅到他处理公务。
我坐在他对面瞧他,看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如蝶翼。我痴痴傻傻地对他笑,他如果觉得恼,冷冷地瞥我一眼,我就悻悻地转身离去,不敢有星点不舍。
我以为每日为他送点心,这就算得上举案齐眉了,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一个玩笑而已。
那日,我提前了些时间送了点心过去,未达书房,那一抹熟悉的白衣落在我眼底。
他在朝花丛中倾倒什么,左顾右盼,随后,匆匆进了书房。
我往花丛中瞧,可这一瞧,却让我的心寒凉了几分。那里,好端端地躺着我昨日做的桂花糕,一块没少,一块没多。
我提着餐盒的手不住有些颤抖。
你若不愿意吃,说就好了,我便不做了;你若不欢喜我,说就好了,我就再不会出现在你眼前,再不会扰了你的目。
我就这样离开。
心上隐隐有些刺痛,口中一股血腥味传来,强忍着疼痛,我送上这最后一次的点心。
他依旧低头处理着公文,我还是如往昔那样将点心放在桌上,可我没有像以前那样傻傻的看他,我走了,悄无声息。
路上,有月光洒了一地。我的眼睛被泪水浸得模糊,跌跌撞撞,我摸索着前路。
血腥味再次袭来,我吐了一口淤血,重重地瘫倒在地上,狼狈不堪。月色冷清,我摇摇晃晃回了屋,一夜都在咳血。
第二日,温寒来了,他喝了酒,醉意朦胧,冷傲的脸晕染成红色。
我想他多半是酒醉了,找不到路了,误打误撞进的这里。
我将他的身子扶正,打算让他离开。他身形高大,将我挤到墙角,狠狠地吻了我,我越推攘他,他却禁锢得越紧。
为什么?他明明那么讨厌我,我以为躲着他一切就能改变了,可他为什么还要刻意跑来羞辱我?只是为了看我的笑话?
我哭了,泪水落在他的脸上,他停止了动作,极其厌恶地看着我。屋里很静,只听得见我们二人的呼吸声。
他拂袖离开了,他走得很快,像是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份空气都能污浊他的清白一样。
他厌恶这个院子就像厌恶我一样。
三月,杏花盛放。
踏青赏春,也算舒适。
温母也去赏了桃花会,这一回回来还带了一位极美的姑娘。
她拉着姑娘的手对我假装温婉的笑道:‘丫头,这姑娘叫罄竹,是婆婆的远房表亲,后来家道中落了,幼时便一直寄住在温家,和寒儿也算是竹马之交了。前日我去庙会正巧碰上罄竹在祈福,于是便叫她回来给你瞧瞧,也算熟悉熟悉。’
‘远房表妹前来游玩,儿媳自然会悉心招待。’我笑着说,伸手想去拉那妙人儿,不想这妙人儿却突然跪下。
‘求姐姐成全!我与温郎是真心相爱,奈何家境差异,同温郎有情而不得钟。小女知道姐姐是真心喜欢温郎的,可温郎也是真真切切的喜欢罄竹的,姐姐你愿意看到温郎每日......’
我愣住了,模模糊糊的,听不清她后面殷殷切切说的是什么了。手紧紧攥成拳,指间刺破了我的手心,我竟无半分疼痛之感,明明已经失望地没有泪水了,眼中竟隐隐模糊了。原来她就是温寒日夜欢喜得刻骨的人儿,果然美貌无双,我确实比不上呢。
我强忍着心中酸涩,浅浅道:‘妹妹既然如此心意,那我改日便劝温寒将你好好地纳进府来。’
一旁的温母突然开口了:‘罄竹怎说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妾的位置怕是......’
我从小就是一个只会忍让的人,嬷嬷说总是忍让的孩子长大了只会吃亏,我却不这么想,因为我总认为有舍才有得,可我忘了我其实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
‘你且等着罢,快了,儿媳告退。’说完我转身离开,身后是欣喜的姑娘和一脸得意的温母。
颍都有个旧习俗,女儿到了及笄的年龄就要埋下一坛春酒,到了嫁人时再挖出来,埋在夫家,等到了百年,共饮春酒,女子的一生才得圆满。
我初嫁过来的时候,也在杏花树旁埋下了一坛春酒。想起罄竹姑娘浅笑安然的模样,我想埋春酒这地方早晚要易主,如此,倒不如现在挖开,早早的拿走算了。
我吃力的使着锄头,将酒坛上的新泥一点点拂开,待我挖出春酒的时候,不想身后却站着一个人,死死的盯着我。
‘你在做什么?’声音冷峻,让人心凉了半截。
‘藏在树下的春酒想来应该没有必要埋着了。’
我舒了一口气。
‘温寒,你知道吗?你心仪的那个姑娘就快要嫁进来了,这回你可高兴了?’
不想他却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不肯松懈。恶狠狠地说道:‘你觉得我会要我心仪的女子做妾?’
我愣了,点点头。他的话真的很伤人,原来他一直都想让我离开,这府里的所有人都巴不得我离开。
我所谓的长相厮守却是温寒长久的煎熬。没关系的,没有多久我自己就会离开这里。
明帝十八年,我的爹爹不在了。
那一年,与我爹爹敌对的大臣拿出了爹爹通敌叛国的罪证,皇帝以忤逆之罪将父亲斩首。城墙失火,殃及池鱼,府里的人没有一个逃的掉的。
丞相府就这样被抄了。
我因为嫁了人,侥幸逃了。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我在温家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了,我开始无休止的想念爹爹,嬷嬷,还有丞相府里的所有人,可是他们都不在了。
我也是那时候才想通,父亲并不是讨厌我,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言说。
或许他从来没有舍弃过我,或许他还是最疼爱我的,或许……
那样多的或许,我也不知道我是在为洗白什么,还是在欺骗自己。
那年那道士说我不祥,本意将我处理掉,或许父亲不舍,没有应允。父亲的新夫人是御史的二女儿,父亲娶她,或许不过是为了稳固他在朝堂上的根基。
可那样的爹爹死了,我不相信他会背叛明帝,爹爹向来崇尚仁义,可爹爹你瞧,这遍地白骨真的是你想要的仁义礼信吗?那龙椅上坐着的人,你对他忠心耿耿,他又待你如何?
世间百态,最恶毒的,莫过于人心。
我就那样在温家过了一段悲惨的日子。
小厮们肆意殴打我,婢女们冲我身上吐唾沫,我就像一个乞丐一样,被府里的所有人嫌弃。没有人管我的死活,没有人会心疼我。
我的病更重了,我没日没夜的咳嗽吐血,屏气的感觉真的很难受,仿佛下一秒我就会死亡。
那段时间里,温寒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直到那一天,我去厨房找寻可以暂且果腹的食物。两个婢女嬉笑地走进厨房,我慌忙躲避,不慎打翻了厨子新削的芋头。
两个婢女是来送盘子的,她们有说有笑的,在谈论丞相府的事,我都在灶头下听得一清二楚。
‘听说拾遗快要娶新夫人过门了,拾遗的旧夫人可真是可怜,自己个儿在这里受苦,还完全不知道娘家那边的情况呢。’
‘就是,天底下怎么就有这样傻的姑娘,娘家被自己的夫家活活整垮了都不知道。’
‘哎,这丞相也是该得的,谁叫他当初挡了我们主子家的道儿呢,呵呵,如今啊,被我们主子抓住了把柄,也算罪有应得,不能怪到拾遗身上啊,你说是吧?’
‘那当然。’
两个婢女笑了起来。
‘诶,这盆芋头怎么倒了?’
‘许是老夫人的猫儿来了,别多管闲事,走吧。’
两个婢女推推搡搡地离开了厨房。
灶台下的我泣不成声。
这一切都是温寒精心设计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