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起得很晚。他给莲花打电话,然后在清华大学旁边的星巴克咖啡厅跟她见面,她在那里教授绘画课程。
“这个月太忙了,我们在准备首次募股,还有其它很多事情,”他们找到一个座位后杰克说,“我明天就要回美国去,这个月不会再回来了。等我下次来中国,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处理。所以我打算下一次给自己放几天假,我想去丽江,或许可以钓鱼,如果不能把这次旅行变成纯粹的个人休闲,我或许可以看看当地的水电站。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我们可以找个小客栈。当然我们自己睡自己的房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
莲花默默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就像一只温顺的动物。她半天没有说话。“还有谁一起去?”
他还能说什么?他已经把话说得足够明白了,他想要带她走,和她一起去旅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或许不明白,也或许觉得他只是在说下个月的出差计划。他尝试过了,但是有点失败,现在他只能继续解释细节,而多半她会拒绝。
“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
她看着他,然后转头望向窗外。清华西街路口的红灯下排着一长串汽车。她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露出下定决心的眼神。“好的。”她缓缓地点点头,又转头望向窗外。
杰克给普闲居打电话,订了两间房,那是丽江一家专门接待中国游客的小型农家客栈。客栈的主人是蒂娜·陈和她的家人,杰克第一次去云南北部考察水电站时就遇到了他们。普闲居的客人没有外国人,因为它没有被列入英文版本的旅行指南,而且那里不接受信用卡。在大陆东部城市,杰克不会住在农家客栈,但是他喜欢中国西部农村的客栈。那里的人大多是少数民族,房间很干净,食物也很好。
他为自己订了一间院子里带有阁楼卧室的房间,给莲花订的房间在他的楼上,有窗户和阳台,让她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景色。蒂娜会让她的哥哥去机场接他们,如果杰克想去山上的溪水里钓鱼,他还能充当向导。
下个月杰克回到中国,提前两天处理好手头的事情,他和莲花在星期四的早晨离开北京,经停昆明,在旁晚到达丽江。蒂娜的哥哥——他说“叫我小陈好了”——开来一辆小型面包车迎接他们。
他们驶上高速公路,前往一小时车程外的丽江。杰克看到了云南北部绿色的山峦,向东延伸的山脉低矮、平缓,而西边的山脉陡峭,犬牙交错的山峰此起彼伏。前方是玉龙雪山的七座白雪覆盖的山峰,半山腰飘浮着一层淡淡的云彩,下面是丽江伯利恒式的建筑物。毛毛细雨打湿了街道上的鹅卵石路面。
面包车穿过黑暗的平原,两个人望向窗外,雨刮器的吱吱声是一片寂静中唯一的声音。他并不关心现在是春天,并非丽江的理想旅游季节,也不关心外面在下雨,丽江总是下雨。他喜欢雨水把城市冲刷得干干净净,喜欢河里蓄满清澈、冰凉的河水。
进入镇子后面的街道之后,小陈的面包车穿过通往古镇的大门,拐上一条挂着红灯笼的小巷。狭窄的街道一边是高耸的石墙,另一边是褐色的土墙,石阶上方的木门是主干道门脸房的后门。
当他们到达普闲居的大门前时,雨势变小了。这家客栈模仿几个世纪前的四方形院落结构,两扇巨大的木门上镶嵌着铜环、门栓和铰链。石阶旁有两个石鼓。
小陈推开大门,请他们进来。四周的房屋面对中间一个小院子,右边和前面是二层楼房,一层是大房间,二层是带阳台的小房间。左边是陈一家居住的类似管理员的房子。在鹅卵石铺成的院子里,有一个小喷泉,水池里盛开着荷花。几张桌子、椅子和遮阳伞散落在周围。
两位老人在院子里演奏中国传统乐器,悠扬的曲调在杰克耳边环绕。两只猫在水池边嬉戏,客人们边用中文聊天,边看着它们的表演。没有老外。
蒂娜在柜台后迎接他们,她用中文和莲花说话,并办理他们的入住手续。几分钟之后,一切安排妥当。蒂娜让小陈把他们的行李放到房间里,把他们带到几张椅子旁,奉上普洱茶之后,跟他们说晚安。喷泉里汩汩的水声和雨点落在遮阳伞上沉闷的鼓点声,似乎是在为中国传统音乐伴奏。莲花喝完她的茶之后,回到房间里,准备吃晚餐。
***
杰克回到他的房间。房间很干净,中央桌子上的一个大花瓶里的百合花让房间充满香气。一层是起居室,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被用来当作沙发的蒲团、一扇雕刻着图案的大木门和绣着花边的窗帘。角落里有一个狭窄的木制楼梯,旋转着通往阁楼上的卧室。一扇大窗户面对庭院。
杰克脱掉外套,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古老、油亮的木头横梁,听着丽江的雨轻轻敲在房顶的声音。
他想了想自己该做些什么。他不能催促她,也不能问那些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他不能说他们两人之间的事,甚至不能让自己以为她关心他,也不能总是幻想搂住她亲吻,更不用提其它的事情了。在他有好的感觉的时候要特别小心,尤其是当他几杯酒下肚之后,当他看着她,发觉她那么美丽,自己那么想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做,但无论如何要尝试一下。
莲花在院子里叫他。她饿了,想去吃饭。
他们关上大门,沿着漆黑的小巷向外走,河水的流向、灯光和喧闹声引着他们向丽江的镇子中心走去。杰克抬头看了看天空。雨已经停了,乌云在慢慢散去。他一直担心下午的雨会毁了他们一个美好的夜晚,他想让一切都很完美,但是他知道自己要事事小心。当他心急的时候,一件小事就会让他失去理智,一切就都不可挽回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希望这个夜晚一切顺利。
小巷的前方是几级石阶和一个岔路口,通往一个也是鹅卵石铺成的大路,那里有很多人和红灯笼。杰克和莲花向左转,打算找一家餐厅。她说她饿了,但是依然愿意花时间在几个服装店里流连忘返。最后她终于说自己饿坏了,而且令杰克感到意外的是,莲花说她要吃西餐。
在一座横跨河水的拱形石桥旁,他们找到一家意大利餐厅。餐厅内的布置简单、干净。服务员让他们坐在一张锈迹斑斑的桌子旁,杰克从那里可以看到桥下的流水。河水被餐厅的灯光照亮,杰克看到水里长长的水草随着清澈的水流摇摆。水里肯定有鳟鱼,他敢确定。莲花点了一些食物。给他点了羊排肉,给自己点了蔬菜鸡蛋卷,还点了一条鱼和她所谓的“主食”——面条和土豆。还有一瓶意大利红酒。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他和莲花进行了两人认识以来最长的一次对话。他用西方的方式坐在她的对面,她说话的时候可以直视她的眼睛。他尽量回避个人和两人之间的话题,所以当她提出这些话题时,让他有些吃惊。
“我跟我的男朋友提到你了。”她说。
“是吗?你怎么说的?”
“我告诉他我和你一起来这里。他不高兴,他说有钱的老外都想找中国女朋友。”
“可是我记得他也是老外呀,他是法国人,对吗?”
“是的,法国老外。”
“我记得你说他是个小男朋友。”
“是。”
“是说他个子矮吗?”杰克试图幽默一下。
莲花耸耸肩说:“我一年只和他见一次面。”
“为什么?”
“我每天都要画画,他不喜欢我的画。”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的画?”
莲花又耸耸肩:“反正他是这么说的,或许他不喜欢我的其它方面。”
“有哪里不招人喜欢?”杰克笑着说。
“他知道我想要孩子。”
噢,天啊。
晚餐后,他们走回普闲居。杰克拉起莲花的手,放在自己的臂弯上。她任由他摆布了几分钟,然后,似乎花了些时间察觉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温柔地把手抽回来。小巷两边的墙好像变得更高、更黑了,冰冷的雨滴落在杰克的脸上。
回到普闲居之后,莲花跟他说晚安,就上楼回自己的房间了。
雨停了,杰克走出房间,在院子里找一把椅子坐下。蒂娜给他端来一杯茶,杰克问她可以抽烟吗,她说当然可以。他点燃一支罗布斯托雪茄,喝了一口茶,抬头仰望靛蓝色的天空。南天十字星闪闪发亮,月亮努力从西藏东方黑暗的天边升起。
在他的头上,莲花来到阳台上,沐浴在月光下,俯看整个城市。几分钟之后,当她房间的灯光熄灭,杰克看到她还站在阳台上,看着夜空。
***
有人在他房间外面的鹅卵石地面走动,他翻身起来向外张望,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幻想着或许是莲花。但只是那两只猫,在和一个葫芦一样的石头玩耍。
天刚刚放亮,天空一片晴朗,杰克还能看到城市上空的月亮和星星。空气寒冷、潮湿。他打开床头的灯,开始看书。
一个小时之后,莲花从上边的窗户叫他去吃早餐。他洗了一个冷水澡,剃须,穿上他的棕色斜纹裤、钓鱼马甲和靴子。
莲花已经在院子对面的餐厅里等他。客栈的早餐有装在瓷罐里的热豆浆、吐司、果酱、白粥和煮鸡蛋。还有腌菜,但杰克只是看看而已。
小陈走过来,告诉杰克他们需要在鱼捕食的时间之前赶到河边。
“你觉得河水还好吗?”杰克问。
小陈笑了笑,竖起右手的大拇指。“非常好,杰克先生,你今天,抓到鳟鱼。”
他们匆忙吃完早餐,杰克把钓竿和其它东西装到小陈的车上。他们离开丽江,向西藏山脚下驶去。
小陈的面包车沿崎岖的盘山道缓缓行驶,把森林甩在身后。他们必须要前往河水的上游,寻找被农田、采矿等人类行为污染之前的水源。当他们来到山口,看到路边冬天的残雪,混合着泥土堆成一堆。
面包车开始加速,最艰难的爬坡路段已经过去了。从山口流出的河水非常清澈,但或许是因为他们所处的位置海拔太高了。水必须要清澈,但是不能太清,要有一些可以让鱼获取的食物;水必须要冷,但是也不能太冷,否则鳟鱼会陷入睡眠状态。
转过一个弯,杰克看到雪山脚下的一个小湖泊,湖边长着芦苇和灯芯草。湖里的河水向西南方的峡谷流去,就是他们来时走的那条路的方向。他转头看看小陈。小陈眼睛盯着前方的道路,没有说话,继续开车。一分钟之后,他把车停在道路左边的一小片空地上,转过头看着杰克。
“这里,幸运鱼地方。”他笑着说。他们下了车,杰克把他的鱼竿组装好,穿上涉水靴。莲花一路都没有说话,她拿着相机跟在后面。
杰克戴上偏光太阳镜,慢慢走到湖边。他先观察水面有没有冒出气泡,但没有看到什么迹象,然后他观察芦苇丛中有没有黑影移动。他走到湖的另一边,靠近峭壁的湖水流动缓慢,他仔细观察从岩石上流下的冰川融水。
阳光穿透了清晨的薄雾,他看到水中出现了白色的虫子。他装上一个皇家伍尔夫拟饵,挂上硅胶虫,理好鱼线,从右肩把鱼竿甩出。飞蝇钓钩落入了冰川融水流入湖中的位置,那里应该是鳟鱼主要的捕食地。没有反应,飞蝇漂回杰克身边,鱼线沉到了水底。
杰克的目光跟随鱼线落入褐绿色的水中。鳟鱼,好多鳟鱼,至少有30条,在10英尺的水下,他们黑色的脊背在鱼线旁边逡巡。他回头看看岸边,小陈正看着他,莲花站在路边给雪山拍照。
杰克收回鱼线,用马甲上的夹子取下拟饵,打开他的飞蝇盒子,在鱼钩旁绑上一个珠状的蜉蝣拟饵,上面还有一些里奇的毛发。他发现了湖面的一个小漩涡,说明下面有鱼群。他调整鱼线的位置,让它落在鱼群的必经之路上。
立刻有一条鳟鱼咬钩了。或许是鱼群的头领,很大的一条鳟鱼。当它发现嘴里的东西不是食物,开始向湖底游去时,杰克向上猛提。这条鳟鱼带着30码长的鱼线向湖心游去,游过来,游回去,又游过来。如果它游到芦苇丛中,鱼线可能就拉不紧了。
杰克快速收线,他把鱼竿举高,确保鱼线绷紧,希望在鳟鱼游到芦苇丛的安全地之前减慢它的速度。他小心地把鱼拉到岸边浅水处,当他一使劲,鱼跃出水面。很大的一条鳟鱼,或许有30英寸长,十几磅重。
鳟鱼已经游到了芦苇丛的边上,杰克走进湖水。他没有别的选择,如果鳟鱼和鱼线缠在一起,它可能无法脱钩,早晚要死掉。水温只有零上几度,尽管穿着厚厚的橡胶鞋,杰克还是感到冰冷的湖水让他后背发麻。他继续收线,引导鳟鱼绕过芦苇丛,靠近岸边,这样他还有机会救它一命。
湖底湿滑,而且有很大的向下坡度。杰克继续向水深处的芦苇丛走去。鱼就在芦苇丛的边上,离一丛水草只有10英尺的距离,无谓地挣扎着。冰冷刺骨的河水灌进了杰克的长靴,让他的双腿像绑了铅块一样沉,他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地越陷越深。如果湖底的坡度继续向下延伸,他就有麻烦了。他听到小陈在岸边用中文呼唤莲花,还听到莲花跑过来的脚步声。
走到鱼所在位置的时候,湖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胸口。杰克感到心脏在寒冷的冰川融水刺激下剧烈地跳动。他卷起剩下的鱼线,把线轴挂在脖子上,鱼竿拖在身后,这样他可以用两只手拿起那条巨大的鳟鱼。
他紧紧抓住湿滑的鳟鱼,解开缠绕在芦苇丛中的鱼线,转过身,把鱼放在身前,慢慢向岸边移动。小陈站在岸上,脸上一副紧张的表情。莲花用她的照相机给他拍照。上岸之后,他把鱼从水里举到空中,想仔细看看它的眼睛。但是它不打算和他的目光接触——它毕竟是一条中国鱼。他看看莲花,她也没有和他的目光接触,而是看着他手中的鱼,在湖水映衬的蓝天下,她微微颤抖着。
“你还好吗?”她问。
“我还好。”他说。他看到小陈的脸上依然带有紧张的表情。
“杰克先生,你出来,现在,从水里,”他走过铺满碎石的湖水岸边,把手伸给杰克,“水很冷。”
“等一下,”杰克把鱼放在岸边的草地上,“帮我拿着鱼竿,”他把鱼竿交给小陈,“我让它活过来。”
“你不打算留下它吗?”莲花睁大眼睛,带着期望的神情说。
“我其实应该把它留下,”杰克抓着那条大鳟鱼在水里来回摆动,让氧气进入它的身体,“这是条幸运鱼,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
“做成标本,拜她。”她说。
“对。”他的任务快完成了,鱼已经有了活动的迹象,他已经忘记了双手已经变成了青紫色,微微颤抖。“不能放过幸运鱼,记得吗?”
“是的。”她低下头说。
“但是这一次我会放过她,为了你。再拍一张照片。”他说。
他用马甲上的小夹子取出鱼嘴里的飞蝇。他把鳟鱼放进湖水,松开手,推推它。他们看着那条鱼从岸边慢慢游开,然后恢复了活力,一甩尾巴消失在水中。
***
小陈开车带着他们下山,来到一个小旅舍。杰克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干衣服。他们在那里吃午餐。之后,杰克在旅舍后面的小河里用他的飞蝇毛钩又钓到几条大鳟鱼。他留下两条,把其它的鱼放回水里。下午的阳光灿烂、耀眼,但不一会就乌云密布,开始下雨。等他们回到丽江时,天气就和昨天晚上一样。
回到旅舍,杰克把两条鳟鱼交给小陈,告诉他一条送给他的家人,把另一条清洗、剔骨,作晚餐。杰克走出小巷,到镇子里买来一瓶澳大利亚白葡萄酒。蒂娜把那条鱼煎熟,加上一点葱,还给他们准备了一盘西藏土豆丝和青豆。
杰克和莲花很早就上床睡觉了。这一晚杰克睡得很香,第二天他又是很早起床。他打开窗户,让微风吹进房间,读了几个小时的书,直到莲花叫他去吃饭。
他们在丽江的最后一晚,杰克叫来一辆马车带他们去镇子里。马车夫选择了一条他们从未走过的道路,把他们放在一个拥挤、喧闹的地方。穿着民族服装的舞者和游客手拉手围成一圈,伴随着旁边一个乐队演奏的民族音乐跳来跳去。走过一条拥挤的小巷,他们看到自己正站在一条夜店林立街道。右边是一群台湾歌手,穿着闪闪发亮的服装,对着一群老外家庭妇女演唱《Jumping Jack Flash》。在他们的前面,一个身高四英尺、体重200磅的中国男人在台上跳嘻哈舞。
他们在一家餐厅找到一个座位准备吃晚餐,周围是一片中国游客用手机打电话的嘈杂声。饭后,他们走到喧闹街区的尽头,找到了他们的马车。几分钟之后他们回到旅舍,莲花说她要回房间了。
“在这里坐一会,可以吗?”杰克问。
“我累了。”
“抱歉晚餐的环境不好。”
“没关系,我无所谓的。”
“我有所谓,这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晚了。坐一会好吗?”
“好吧,就坐几分钟,已经很晚了。”
院子里除了两个弹奏乐器的人和蒂娜的猫之外空无一人。杰克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他看到蒂娜和小陈坐在他们的办公室里,陈在抽烟,每吸一口都让烟头发出亮光。喷泉在旁边发出汩汩的声音,小雨滴在他们头顶的遮阳伞上敲出有节奏的鼓点。杰克不知道小陈和蒂娜能否听到他们说话,也不知道他们懂得多少英语,但是他并不在乎。
“现在好多了,谢谢你留下来陪我。”
她接下来说的话打破了庭院的寂静。“我很抱歉,我真的累了。但是这并不重要,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欺骗你的钱财和感情的中国傻姑娘,你或许已经遇到过太多这样的女人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他感觉很好。他以为她根本没有留意这些事,更谈不上关心。“我不管其他人是否欺骗过我,但是如果我把她们都赶走,你愿意过来吗?”
莲花跳起来,匆匆走上楼梯,回到她的房间。杰克眼角的余光看到小陈笑得直不起腰来。
杰克刚吃完早饭,小陈走过来。
“你应该去见见东巴。”
“这里有东巴?”
“是,东巴是纳西族的智者,也是纳西族教堂的头领。”
“这里有教堂?”
“是的,是的,和你们的教堂不一样,我不知道这个名称从哪里来的。”
“或许是东欧的探险家。”
“或许吧,东巴牧师。给他的智慧,也给外国人。你知道,他们了解女人。”小陈对杰克扬了杨眉毛说。
“好的,谢谢你。”
“蒂娜说,你去见东巴,给东巴鳟鱼。”他把杰克昨天送给蒂娜的鳟鱼交给他,包在一张棕色的纸里。
“不,不,这是送给你家人的。”
“不要,送给东巴,重要。”小陈说,他点点头,把鱼塞到杰克的手里。
他们在上午出发去见东巴。小陈开车带着杰克和莲花驶过丽江的街道,整个城市已经从睡梦中醒来。女人用扫把和河水清洗鹅卵石人行道,孩子们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成群结队地向学校走去。
陈把他们送到东巴的讲义小屋,那是一个像神社一样的木制建筑物,坐落在黑龙潭的南边。丽江最主要的一条河流的河水就从山脚下一个深绿色的洞中涌出。
小屋的门前已经有求道者在排队,等待觐见东巴。小屋的木地板和横梁历经多年已经变成黑色,阳光的炙烤让它发出干燥的味道。墙边种植的木槿花丛中,藤蔓植物爬上了小屋的排水管。大门的里面是一个洒满阳光的庭院,三个老人坐在墙边的一条长椅上打盹。他们就是东巴。里面不知道什么地方传出诵经的声音,低沉的声音拨动着杰克的脉搏。
轮到他们了,杰克和莲花走进小屋,一个既像知客又像翻译的男人把他们带到一张桌子前,一个矮小的男人穿着拖地的黄色长袍坐在桌子后面。东巴的头上戴着一个八角形的帽子,帽檐向下垂,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号的伊丽莎白时代的小丑。桌面和墙上都覆盖着图案,让人想到了古埃及的象形文字。
东巴干枯、棕色的脸上有一副古怪的表情,他先看看杰克,又看看莲花,然后又看看杰克。他给人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弱小感,杰克觉得一阵强风就能把他吹走。但是当东巴用诵经一般低沉的声音开口讲话时,杰克忘记了这个男人弱小的体格。
“东巴问你从哪里来。”知客用流利的英语说。
“我从美国来,莲花是中国人。”
知客向杰克和莲花点点头,对东巴说话。莲花显得有点不安,她抬头看看杰克。
东巴仔细看了看莲花,对知客说话。“东巴说她不是你的妻子。”知客说。
“她不是。”
“但是你对她有很多问题,她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杰克看看东巴和知客,又看看莲花,莲花也在看着他。
“我猜是的。我不知道该向东巴请教什么问题。”杰克说。
东巴用中文对知客说了几句话,他翻译道:“你对这个女人来说太老了吗?”
杰克和莲花相互看了看,杰克笑了。他对东巴说:“这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至少现在还不是。”他感到一旁莲花的目光。
“这个问题是给你的,”知客对莲花说,“东巴问你是什么血型。”
“O型。”
“你呢?”知客问杰克。
“O型阳性。”
“所以他和你的血型很搭配,”知客与东巴商议过之后对莲花说,“你们的儿子不会秃顶。很多老外都是秃顶,但是这个男人会有浓密的头发。”
“怎么说到儿子了?”杰克问。他看看莲花,莲花静静地站着,看着东巴。
东巴突然站起来,开始诵经。他拿起一支毛笔,在一个小碟里蘸满墨汁,在一张羊皮纸上点点划划。杰克仔细端详东巴的脸庞,这时莲花发出一声惊呼。杰克先看看她,然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桌子上的那张纸。
纸上画的是鳟鱼。
东巴画完后坐下。知客用中文对莲花说话,莲花从她的包里掏出一些钱交给东巴。东巴把画交给杰克,莲花在桌子下面捅捅杰克,他突然想起来,把蒂娜和小陈早上给他的那条鳟鱼交给东巴。
小老头打开包装,看看鱼,用中文对知客说了一句话。“东巴问这条鳟鱼是最好的吗。”知客说。
“不,不是,”杰克说,“最好的鳟鱼还在大山脚下的湖水里。”知客把杰克的话转述给东巴,他直盯盯地看着杰克的眼睛。“东巴知道哪里还有鳟鱼吗?”杰克问知客,“我对中国鳟鱼的分布了解得很少。”
知客把杰克说的话告诉东巴,东巴笑起来,他洁白的牙齿上有几颗金黄色的牙冠。“鳟鱼是东巴的秘密。”知客笑着说。
东巴又对着杰克笑了一会,低下头,对莲花说了几句中文。莲花告诉杰克她要走开一会,等下还会回来,之后就向旁边的一个小博物馆走去,让杰克一个人面对东巴。
东巴看着她走开,转过来面对杰克。“她是处女吗?”知客代东巴问到。
杰克想笑,但是尽量保持严肃。“我不知道,这不重要。”
知客和东巴用中文说了几句话。东巴抬头看着杰克,知客问:“她住在哪里?”
“北京。”
“啊,一个北京女人。”知客说,他和东巴商议了一阵,“东巴说北京女人结婚既为了爱情也为了钱。”
“她有钱。”
“很难,你改变不了她。”知客又和东巴商议了一阵。
“东巴说她和你信仰的不是一个宗教,她是佛教徒。”
“这也没有关系。”
东巴棕色的小眼睛看着杰克,用低沉的声音对知客说话。
“她想要一个孩子。”知客对杰克说。
杰克看着这个穿长袍的小老头,对方也在看着他。“你必须要选择。”知客翻译东巴刚说的话。
“选择什么?”杰克吞了一口口水,问。
“你的生活还是她的生活。”
杰克呆呆地看着东巴,脑海中在思考这个问题。
“东巴说,靠近鳟鱼对你有帮助。”知客说。
“他能告诉我鳟鱼在哪里吗?”杰克问。知客凑近东巴小声说话。
东巴用中文对知客说话的同时,直盯着杰克的眼睛。“把这张画拿去,它能帮助你,”知客说,“东巴说如果你找不到鳟鱼,再回来,或许他可以告诉你。”
东巴又开始诵经,他们的会面结束了。
***
在他们回去的路上,莲花说:“我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你在他的面前会提到我。”
“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老外总是道歉。”小陈的车驶入客栈门前的那条小路。“你想知道我的什么事?”莲花问。
“你愿意告诉我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我告诉你我想要孩子。”
“是的。”
莲花的双眼直视前方。小陈的车在鹅卵石路面上颠簸着前进。
杰克看着她,说:“你还想知道什么关于我的事情?”
她沉默了一分钟。小陈在路口的红灯前停下,挂上空挡,点燃一支烟。他猛吸了一口,烟头的火光亮起来,又熄灭了。红灯变成了绿灯,小陈转头看了一眼杰克,向空中吐出一口烟,挂上挡,继续向前行驶。
莲花说:“不,我不想更多的了解你,我知道的已经足够了。”
“我也是。”
面包车驶过鹅卵石路面,杰克凑过来吻她的脸颊。莲花看着前方的道路,没有躲闪。面包车的轮胎压过路面的石块,他的头凑近她,近距离观察她随汽车颠簸而抖动的嘴唇,然后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
只要她愿意,他可以把一切都给她。
不知为什么,他在30年前听过的蒂姆·德雷克的歌《Which Will》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歌词讲述的是女孩究竟应该爱哪一个人,他感觉好像昨天才刚刚听过。
他们在当天下午离开了丽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