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老书虫在哪儿吗?”杰克一天下班后在北京给莲花打电话问。
“老书虫?那是什么?”
“是一家专门面向英文读者的书店。我在《华尔街日报》上看到了报道,就在三里屯附近,但是我找不到。”
她下班后来到他的办公室,他们在保利中心楼下的街边召来一辆出租车,前往三里屯。莲花指引司机驾车向东行驶。杰克和她坐在后排座位上,他离她很近,他看着她的侧面,从头顶,到侧脸,到后背。
靠近她让他觉得很舒服。他喜欢看着她坐在798工作室的画架前作画,尤其是在夏天,她脱掉鞋子,把脚趾蜷起来。她时不时抬起头,冲他笑笑,然后继续作画。他喜欢看她认真做事的样子,她对周围一切都熟视无睹,至少她给别人这种印象。”
“你喜欢谁的书?”莲花问他。出租车在晚高峰的工体北路挪动。
“小说吗?我正在看王朔的《玩儿的就是心跳》。”
“不,我是说西方小说。”
“欧内斯特·海明威,尤其是他写的尼克·亚当斯的故事。”
“为什么喜欢尼克·亚当斯的故事?”
“因为跟钓鱼有关。”杰克说。
“钓鱼?你跟我说过一次,我不喜欢钓鱼。”她说,她缩缩鼻子,做个鬼脸。
“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说,“你或许以为是某个人从长江里钓起一条有臭味的大鲤鱼,”他看到她点点头,“我钓鱼的地方很干净,环境很好,鱼也很干净。”
“但我不想杀死鱼和其它动物。”莲花说。
“我也不杀它们。”他说。
“那你钓上来之后干什么?”
“放了它们。”
他给她讲飞蝇钓鱼,告诉她走进铁杉丛林的一条铺满蕨叶的小路,阳光透过树叶星星点点地洒下来,就像透过教堂彩色玻璃的光线。趟进小溪,听着河流汩汩的声音,在满天星辰的夜空下野营。
她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他能看到她埋在太阳穴下的脉搏,像蛋壳那样脆弱,向小马驹那样敏感。她那双黑漆漆、温暖的眼睛记住了他说的每一句话。
“所以你放了它们。”她想了想,说:“如果你很饿,抓到了一条大鱼,我想你一定不会放掉了。”
“不,越大的鱼越要放掉。”
“为什么?”
“因为越大的鱼越漂亮,它们的皮肤光滑、纯净、健康,他们是最好的物种。”他看着莲花平滑的脸庞和两片饱满的嘴唇。
“但是你很饿呀,”她说,“或许你吃掉它也没关系。”她看着他。
“有时候我会吃小鱼。”
“所以越是好的鱼,你越有可能放掉它们。”
“是的,除了最完美的鱼,也就是幸运鱼,你一定不能放过。”
“哈,”她笑着说,“你吃掉它了。”
“不,我会把它做成标本挂在墙上。”
“然后拜它?”
“是的。”
“杀掉最好的鱼真是可耻的行为,”她说,“但她或许早晚也要被抓到,挂在墙上被人崇拜总比在锅里受煎熬要好。”
“你怎么知道那条鱼是雌性的?”
***
几分钟之后,出租车把他们送到三里屯一条小巷的入口。老书虫就在几级台阶下的一座楼房里,需要沿一条户外楼底上到二层。
他们先看了看图书馆藏书。“你最喜欢的英文小说是什么?”杰克边浏览架子上的书边问莲花。
“很简单,”她说,“《牛虻》,我读了很多遍。”
“《牛虻》?”
“你不知道?”她一副惊讶的表情。
“恐怕是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
柜台后面的一位女士抬起头。“实在抱歉,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她说,“《牛忙》在中国比在国外更有名。这是一部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主角是一个叫亚瑟·波顿的男人,作者是艾捷尔·丽莲·伏尼契。她是爱尔兰人,嫁给了一位俄罗斯游击队员,所以这本书几十年前在共产主义中国很流行。”
杰克谢过那位女士。莲花说:“亚瑟·波顿是我最喜欢的外国人,他是一个革命烈士。尽管身败名裂,女主角还是爱他。我也爱他。”
“你是说你欣赏他,喜欢他的勇气和精神。”
“是的,所有的一切。我还喜欢忠诚和善良。”
“所以你会爱上一个像他那样的人?”
“是的,我喜欢那些品质,所以,我会爱上一个那样的男人。”
“甚至一个外国人,不是北京人。”
“我不喜欢北京人,北京人都觉得自己了不起。”
“为什么?”
“我不知道,但他们就是这样。”
“所以不找北京人,只找身败名裂的革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