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再成立一家电力公司,他没有资金,也没有时间。他需要尽快实现盈利。
他可以回去做一名投资银行家。他具备一个投资银行家所必需的两个条件——经验和人脉,这也是他唯一有信心驾驭的领域。戴维斯兄弟公司的招牌被洗刷一新——他一直没有注销这家公司——他找弟弟格雷格和哈佛大学的好朋友山姆·薛帕德借来一点启动资金,开始计划重新进军华尔街。
他设法让自己保持乐观。华尔街有自己的运作规律,尽管戴维斯兄弟公司是一个小玩家,它也可以和那些试图从二流生活跻身像美林和高盛那样的富足阶层的人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在那些心怀梦想、寻求资金支持的创业者,和来自大型财团、手持数十亿资金物色有利可图的项目的人之间,肯定有他生存的机会。
安排了艾丽西亚的后事,并且与儿子们共同度过了一个冬天之后,杰克从一位律师朋友手中租下了葛雷巴大厦的一间小办公室。房间有红木装饰、高高的屋顶,可以从中央车站20层楼的上方看到南公园大街的景色。他可以在每天早晨吻别睡梦中的孩子,搭乘哈莱姆线列车来到市中心,走上电梯,然后一整天待在办公室里。
1990年春天一个星期一的早晨,他把孩子交给亚历克斯和海琳娜,登上6点钟的列车离开多佛普莱恩斯,人生第一次体验通勤一族的生活。
这趟旅程并不令人愉快——单程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但是有了一份工作还是让他感到兴奋。他找到一个座位,打开当天的报纸。前一个小时还算兴致勃勃,但是当他看到窗外一成不变的乡村景色还要持续一个小时,不免有些沮丧——两个小时毕竟太久了。他看看周围,其他乘客大都在打盹,有的还发出鼾声,一片了无生气的灰色。
一群生活的失败者。
列车驶入中央车站,气喘吁吁地停下。他拿起手提箱和外套,下车,走到月台上。周围的人群行色匆匆,就像是白天在城市里度过失败的一天,晚上回到郊区变成了四处游荡的幽灵。他们的生命好像仅剩下一个行尸走肉般的躯壳,每一天都能让他们变老一年。
他扭头看到列车玻璃上映出自己的样子,如果不做些改变,他很快就会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
一个星期之后的一天,杰克走进办公室,把外套挂好,卷起百叶窗,让阳光驱散周末淤积的阴暗。他打开窗户,在咖啡壶里倒进咖啡和水,打开电脑,查看周末的邮件。
把当天的第一杯咖啡一饮而尽之后,咖啡因的效果似乎让他回到了现实,这时桌上的电话响起来。还不到8点,有正经事的人都不会这么早打来电话。他没有理会,电话响了一会就安静了。30秒钟之后,电话又响起来。或许真的有急事?他拿起话筒的时候提高了警惕。
“杰克·戴维斯。”
“戴维斯先生,我手里有1000万美元的不记名债券,”电话那一头的人说,“我需要100万美元现金,你能帮忙吗?”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别人告诉我的,他们说你很有办法。”
“他们肯定搞错了。”
一股散发着异味的邪恶之气弥漫了戴维斯兄弟公司的办公室。坐在杰克对面用好莱坞式的真诚呈递业务需求的,是一帮卑鄙之徒、游商小贩、落破户、骗子、异教徒。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骗局和花招从戴维斯兄弟公司的门缝下涌入:美国将军藏在越南一个庙里的不记名债券、由根本不存在的克里特岛银行发放的信用证明、信托公司洗劫未决遗产的合作意向书。更多的是那些心怀诚意但被人欺骗的傻瓜,他们手里的商业计划书永远无法产生一毛钱的营收。
杰克打了一天的电话,但是大都没有接通,他听到的都是秘书和自动留言机的声音。几乎没有人回电话。
到了晚上六点,他收拾垃圾——他还请不起清洁工——穿上外套,关灯,锁门,搭乘火车,晚上八点半回到家里。还有一点时间和孩子们聊一聊学校的生活,帮助大孩子完成作业,给他们讲故事,让他们上床睡觉,跟他们说晚安。然后在床上睡一会,第二天早晨五点起床,继续重复一天的生活。
***
“有生意上门吗?”6个月之后,鲍比从加利福尼亚打来电话,说他下周要来纽约,两人应该出去喝一杯。
“在跟进几个项目。”
“生活还好吗?”
“还是很糟。”杰克老实承认。
“待在农场里解决不了问题,你得走出来。”
“我不这么想。”
“那个人叫什么来着?那个滑雪女孩?”
“苏西?”
“就是她。”
“我很久没有联系她了。她想要孩子。”
“你的孩子是现成的呀。”
“别开玩笑了。”
***
杰克站在柏斯的一家酒吧里,等着苏西、鲍比和其他几个人。
如果不是鲍比提起,杰克几乎已经忘记了苏西。苏西在多米尼恩建筑公司的达拉斯办公室工作,杰克和鲍比在出售新天地公司的时候见过她。收购结束之后,鲍比带杰克去科罗拉多滑雪,顺便让他散散心,他们在阿斯彭杰罗姆酒店的酒吧里又遇到了她。她不是杰克喜欢的类型,或许更适合莱茵石牛仔,但是和她在一起很有趣,杰克蹩脚的笑话也能引她发笑。对杰克来说,现在还不是对其他女人感兴趣的时候,所以没有尝试再联系她。但是后来鲍比告诉他,她曾经问起过杰克。
柏斯和阿斯彭很像,苏西说这是她最喜欢的纽约餐厅。她似乎很高兴听到他的消息,但不是很认真,或许她下一次来纽约的时候可以见个面。
杰克点了一杯鸡尾酒,他看了看周围。这里的大部分女人都是金发碧眼,穿着考究的衣服,戴着钻石首饰,脸上的玻尿酸几乎要破皮而出。男人也是一副煞有介事的打扮:意大利衬衫、金项链、开眼角。杰克喝完手里的酒,又点了一杯。
苏西和辛西娅——鲍比那不饶人的老婆——和鲍比走进餐厅。苏西看起来比餐厅里大部分女人更吸引人,尽管她穿着一条豹纹短裙,金发中掺杂了少许其它颜色。但她依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这样想着,几个人穿过餐厅向他走过来,他突然有一种恶心的感觉,就像一个指关节上有纹身的人找他来谈业务。
杰克向苏西问好,亲了亲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向辛西娅问好,然后跟随鲍比走向他们的餐桌。
他们坐下后,杰克和鲍比闲聊了几句,这时辛西娅已经开始拷问苏西了。
“你父亲在得克萨斯是做什么的?”杰克听到辛西娅对苏西说。这就是她与陌生人谈话的方式,对辛西娅来说,这太正常了。
“死药。”苏西说,她脸上的表情是想让辛西娅知道她在对一个得克萨斯人说话。
“抱歉我不明白。”辛西娅说。
“爸爸做死药。”苏西说,看到辛西娅困惑的表情,她看看杰克,似乎想请他帮忙。她的确是个好姑娘,内心善良。
“我猜她说的是石油。”杰克对辛西娅说,苏西用感谢的目光看着他。
“噢,好吧。”辛西娅说,接下来她开始转入重要的话题——有关苏西身上那件豹纹短裙的设计师的思路问题。
杰克继续与鲍比聊两人的近况,他试图回避苏西接下来的面试过程,但似乎不大可能。
“杰克最近在做什么?”辛西娅大声问苏西,毫不在意杰克就在旁边。
“亲爱的,偶不知道,偶正要问你呢。但是能不能告诉我,这个英俊的男人是不是很有钱?”
现在他知道了,除了艾丽西亚之外,他已经不记得还欣赏过哪位女性。卡琳?或许吧,但有点离经叛道的意味。她工作很认真,而且她关心他,他知道的。尽管发生了很多事,但他也关心她。
在周围这些金发碧眼、戴着钻石耳环和金项链的女人中,他没有看到一个哪怕与卡琳有那么一点点相似的人。他真不应该听鲍比的话来吃这顿饭。作为酒吧里的一个聊天对象,苏西还是不错的人选,但是他不敢想象把她带回家和儿子们见面。
吃完甜点,他找借口离开餐厅,搭晚班车回家。他坐在破旧不堪的车厢里,旧报纸在他的脚下打转,听着车轮与哈莱姆铁道间单调、孤独的声音。大雨把车厢笼罩在清冷和昏暗中。空荡荡的车厢让他感到欣慰,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尤其是女人。
***
第二天和头天晚上一样令人失望。终于完成了一个私人企业的小笔权益融资之后,首席投资方赛斯卡其告诉杰克,他们要削减50%的佣金——做不做由他。
去他的美国私募股权吧,他在回家的路上想,他再也不碰这块业务了。
还有女人,尤其是留金发穿短裙的女人。她们太复杂了,他不需要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复杂,只需要一点实在的东西,和能挣到钱的机会,即使为此要回到中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