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的电话见证了大部分坏消息。
尤其是新天地股东打来的电话。邓肯·利兹是股东之一,他娶了杰克在哈佛大学的一位同学,他打电话来抱怨杰克把公司搞砸了,他应该为公司争取一个更好的收购价格。杰克提到,邓肯是在公司首次募股之前的内部认购时购买的股份,价格是多米尼恩收购价格的十分之一。“但是我已经持股两年了,”邓肯一副委屈的样子,“算上时间价值,我的收益只有20%。”都是杰克的错。
还有公司员工。有些人想辞职,但是想要离职补偿。还有些人想要个人贷款,如果公司无力负担,他们建议杰克自己掏钱。
但是没有人打电话来询问购买他的房子和农场。他已经把房子挂牌出售,就像弹射能源公司倒闭之后一样,但是这一次的问题是房子的地理位置。农村房地产的买家往往会等到春天才开始活动,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
“有时候你一分钱都挣不到,杰克。”他的父亲经常这样告诫他,他总喜欢说类似这样的话。
老人之言帮不到他——他现在就需要看到一些现金。
出售新天地公司一周之后,一家人聚在餐桌旁吃晚餐,餐桌上的气氛既安静又压抑。孩子们没有给杰克和艾丽西亚争吵的机会。叉子把盘子里剩余的土豆泥刮得一干二净。窗外,大雪静静地掩埋了一切。
“我们得想办法挣点钱。”杰克说。
孩子们看着他,没有说话。
好在艾丽西亚拿出一种务实、合作的态度。“我和孩子们已经把窗户和门密封好。我会在家里给他们做午饭。”
“嗯,这么做非常好,谢谢大家。但是我们不能只想着怎么省钱,我们还要挣一些钱。”
“你要去找一份工作吗?”她说。
“我们可以在周围想想办法挣点钱。”杰克没有理会艾丽西亚第100次提出找份工作的建议。
“我们可以把家里的旧东西卖掉。”艾丽西亚说。
他松了一口气,或许这件事比他设想的要容易一点。“真是好主意。不仅仅是房子里的东西,仓库里面,我们从纽约搬过来的那些东西,都卖掉。”
孩子们不说话了,他们有点害怕,希望这个话题快点结束。艾丽西亚等了一会,说:“还有呢?”
“还有什么?”
“还有呢,杰克?”
“还有汽车,我们不需要三辆车。”
“我的车不能卖掉。”
“我开那辆皮卡就可以,把我的轿车卖掉。”
“好吧。”
“还有拖拉机。”
“拖拉机,好啊,我一直不喜欢拖拉机,你当初就不应该买它。”艾丽西亚说。
“好吧,你说对了,满意了吗?”
“还有吗?”
沉闷的气氛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毯子。窗外的雪还在静静地下着。
“还有。”
他们都看着杰克。
杰克清了清嗓子。“我会开着皮卡车到公路上去拣瓶子,那里应该有好多瓶子。”
艾丽西亚看着他说:“你去拣吧。”她知道这是他欲擒故纵的手法,他一定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今天和房地产中介谈过了,”杰克不情愿地把最痛苦的方案呈现在一家人面前,“如果我们把房子在夏天租出去,能挣一大笔钱。”
孩子们实在不喜欢这个主意,但是他们很懂事,没说什么。
“那么你觉得我们该住在哪里?”艾丽西亚说。
“我们可以住到伐木工的小屋里,亚历克斯和海琳娜可以住在仓库里。”
“我真是等不及了,一个《糖果屋》的夏天。”艾丽西亚说,她看杰克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杀人犯。
***
他们从教堂回来就看到那辆车停在路边,紧挨着他们家的车道,车没有熄火。车在那里停了将近一个小时,排气管突突地喷着尾气。这时司机挂上档,慢慢地驶进车道。杰克看着这辆车开进来,他已经是第三次从客厅的办公桌前站起来,观察这两辆的动静,或许也是为了快点把这个人打发走。
他没穿外套,打开房门,踩着积雪覆盖的台阶走到这辆福特酷派旁边。
司机打开车门,走下车。“约翰·E·戴维斯?”
“把文件给我吧。”
“是约翰·E·戴维斯先生吗?”
“是的,是的,是的,把文件给我就好。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马上就可以离开。”
“你是戴维斯先生吗?”
“是的,天啊,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把那些破东西给我,然后快点走开。”
“里奇菲尔德县治安官,先生。我代表……”
“听我说,你是……”
“沃尔科特。”
“沃尔科特先生。我完全可以从后门偷偷溜走,然后你要花半年时间才能找到我。所以请帮我个忙,别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你已经把文件交付给我了,现在你可以调转车头,踏踏实实地离开,我会非常感谢。”
那个人看着杰克,又说了些什么。他把杰克签字的文件取回,打开车门坐进去,倒车,然后开走了。
杰克回到屋子里,跺着鞋子上的雪,艾丽西亚正等着他。
“什么事?”
“办公室的人让我处理点事。”
“在星期天的早晨?”
他看看她——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好吧,艾丽西亚,他是负责送传票的,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传票,为什么?”
“没什么。”
“别和我说没什么,这跟我和孩子们有关系吗?”
“这和所有人、所有事都有关系,艾丽西亚,别再掺和了,求求你。”
“别掺和?杰克,你不知道我们现在有多困难。”
“我怎么会不知道现在有多困难,艾丽西亚?我每天都在应付这些事,哪怕有一点点可能,我都不会让你卷入其中。”
“你觉得只有你一个人在承受压力吗?你了解儿子们的考试成绩吗,杰克?”
他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你听到了,”艾丽西亚说,“你了解儿子们的考试成绩吗?”
他站在那儿想了想,他不知道,当然,他应该知道,上个学期已经结束一周了。“我还没有看到成绩单。”他说,等着暴风骤雨的降临。
“你知道为什么吗,杰克?”艾丽西亚说,一种带有胜利和粗野感的表情让她的脸就像被毁容了一样。
“不知道。”他说,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因为我们在交清欠学校的午餐费之前无法拿到成绩单。”
这就是最坏的结果,他无法让孩子免受牵连。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忍受这些事情还好,孩子们没有犯任何错误,他们不应该跟他一起受苦——忍饥挨饿、停电,或者到外面去捡柴禾取暖,因为油箱里已经没有油了。
但是孩子们很坚强,他真的不能指望他们做得更好了。假期的时候,他没有钱买圣诞礼物,于是他给每个孩子写了一首有关运动会的诗。他想给孩子们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比那些他负担不起的玩具更有意义的东西。他们恐怕现在还不能理解,但未来会的。
但是他错了。孩子们从挂在床头的袜子里拿出他写的诗,坐下来慢慢地读,然后四个孩子走过来搂住他。
他已经很难感受到这种发自内心的感动。如果他的情绪依然敏感,哈佛校友会杂志上的一则通知或许会给他更大的伤害——“杰克·戴维斯出了什么事吗?如果有人见到他,请与编辑联系。”
“坏事并不一定是有人做错了什么,有时候它就是会发生。”这是他父亲经常说的另外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