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和楚易见面,但是我知道她想要什么——内幕消息,我们不能透露。”杰克对卡琳说。
卡琳正在给杰克打电话,告诉他帝杰公司分析师陈楚易的事情。从技术上说,卡琳不是弹射能源公司的员工,但是楚易总是通过她联系杰克。他觉得无所谓,或许她们喜欢聊天,楚易和卡琳可以用中文交流。
“她说我们可以的。她说帝杰公司内部有信息流通障碍——一堵‘中国墙’——分析师与其它部门之间的信息隔离。”卡琳向杰克解释,“她说我们告诉她的事情都会严格保密,不会泄露。”
“嗯,我就是个牙仙。顺便问一句,一个奇怪的问题。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管它叫中国墙?为什么不是日本墙?”
“中国墙是华尔街公司的一种保密机制。”
“卡琳,我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只是不明白这和中国有什么关系。”
“别问我,我是中国人,但是在和你打交道之前从来没听说过中国墙。或许和幸运饼干一样,也是你们外国人发明的愚蠢的名称,和中国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与楚易约好明天早餐时见面,7点钟,在华尔道夫酒店。明天见。”
第二天早晨,罗密欧从家里接上杰克,驾驶杰克的宝马750轿车开往河滨路,然后转向72大街。罗密欧在道路尽头拐弯,绕到东大街。那是一个晴朗、寒冷的12月清晨。笔直的蒸汽从64大街地面的下水道孔喷向空中,就像密布地热带的喷气孔。
与楚易见面并不是杰克理想中一天的开始。她有点咄咄逼人,以前不但想方设法获取杰克的内部消息,而且如果用英语提问无法让杰克开口,她就用中文和卡琳说,试图让她也加入谈话。
他知道楚易想要什么:有关维达里亚水力发电项目的保密信息。维达里亚是公司到目前为止最大的一个项目,它坐落在密西西比河上,是一个有200兆瓦发电量、价值6亿美元的项目。弹射能源在接手这个项目之前它就一直在正常运作,它算是公司的印钞机。但是公司在3月底发布年度财务报告之前,杰克不打算向投资人披露维达里亚的数据。
楚易自认为很聪明,但是她走错了方向。包括她在内的一些分析弹射能源公司的专业人士对中国并不了解,他们对那个国家抱有一种天真的幻想。尽管楚易是中国人,但她没有在中国的生活经验,她出生后不久就离开了那个国家。为了撰写报告,为了劝说投资人购买弹射能源公司的股票,最简单的方法是说杰克在中土帝国有专利权。但这不但是一种懒惰的行为,而且是虚假的。
当然,他去过中国,与那个遥远、神秘的国度有生意往来,而且似乎和那里人关系也不错。但是他们的关系并不牢靠。从生意角度来说,他的确在购买廉价的水力发电涡轮机,但这只是单向的业务关系。涡轮机对弹射能源公司贡献了巨大的价值,但是他付给武汉涡轮机厂的钱对对方的意义更大——武汉涡轮机厂的市值大涨,主要就是因为来自杰克的订单。麻烦之处在于,弹射能源公司不持有武汉涡轮机厂的股份,甚至也没有独家购买它的设备的权利。武汉涡轮机厂有可能明天就涨价,也有可能把设备卖给杰克在美国的竞争对手。至于他在中国的关系网,除了武汉,他再没去过中国其它城市。
一进入酒店大堂,杰克看到卡琳和楚易已经在大堂北侧的餐厅——孔雀廊——的一张餐桌旁等着他。楚易穿着一身昂贵的职业装,脚下是一双高跟鞋,鞋跟又尖又长,简直可以拿来当凶器。
杰克向她们打招呼,坐下点了一杯咖啡,等着两个女人用中文继续交谈了几分钟。
话题转到了维达里亚项目上。楚易用中文向卡琳提了一个问题,卡琳转过来对杰克说:“杰克,楚易问维达里亚项目对今年的每股盈利会有多大影响。”卡琳知道该怎样介入这个话题。
“楚易,你知道我们不会向投资银行家做预测。”杰克说。
“杰克,我不是投资银行家,我是个研究分析师。你知道,帝杰的研究部门和其它部门之间有一道中国墙,而我们两家公司都曾经同意我不受这道墙的限制。”
为了表示礼貌,杰克假装自己不知道楚易要说什么,等她把话讲完。“楚易,谢谢。我有一个问题,你是中国人,应该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华尔街的人都把你刚才说的所谓保密机制叫做‘中国’墙?它和中国究竟有什么关系?”
楚易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我猜我知道了,”卡琳笑着说,她思考了一下杰克的问题,“中国人与墙的关系恰恰是你担心的事情,杰克。一堵墙应该没有孔隙,但是依然有一些消息从中国传到美国。”
“我所了解的中国人,”杰克说,“往往都守口如瓶,但是每个人似乎都知道所有的事情。”
***
中国墙的类型不一而足,但是他不打算讲给楚易听。
他目前最关心的中国墙在武汉涡轮机厂内部。似乎武汉涡轮机厂的人已经有了足够的数据,足以网罗住杰克的资金,而这恰恰是他一直想了解的对方企业内部资金运作情况。
当他和卡琳谈到这件事,她让他要想办法接受这一点。她说武汉涡轮机厂和人民共和国的其它企业一样,都是国有企业。而且不是普通的国有企业,而是武汉最大的国有企业。不会有人把这些信息告诉杰克,除了党的路线的官方执行人总经理王。
但他还是忍不住,对这家公司了解的越多,就越想探清它的底细。他搞清了这家公司如何给设备定价,并不复杂,他们收集世界市场上水力发电涡轮机的价格,然后拟定一个像杰克这样的客户可以接受的价格。他们的定价与实际成本无关。当亲眼看到生产过程之后,杰克知道武汉涡轮机厂的利润率应该非常高——奴隶工的成本毕竟很低。
如果有人用现金和商业机会——主要是现金——控制住这家公司,那才是真正的全球商业机会。他在这个念头上越陷越深,他不能只购买他们的设备,而是要拥有他们的公司。武汉涡轮机厂只是一个开始,今后或许还要控制更多的企业。
他在华尔街的那些朋友肯定会觉得他疯了。
***
在准备下一次中国之行的过程中,杰克让卡琳与王总安排一个私人会议,讨论更高层面的话题。几天后她说,王总同意安排这个会议,他也有自己的战略想法与杰克沟通,并期待两周后与杰克见面。这是一个纯私人的会议,没有工程师和采购人员参与。
或许这一次会有新的进展。
他们在10天后出发,取道香港。但是这一次,他们在香港不直接转机,而是到东方文华酒店停留一晚,这家酒店算是香港酒店业中的贵妇人。
他们在傍晚登记入住,维多利亚港的海风驱散了这座城市的亚热带暑气。把行李送到房间之后,他们前往香港最著名的一个酒吧——船长酒吧。
酒吧就位于酒店大堂外几级台阶之下,只有一个房间,没有窗户,灯光昏暗。沿后墙摆放了一排红皮沙发,和几张圆形的红皮凳子。
时间刚过下午5点,但酒吧里已经挤满了人。除了几十个英国侨民,还有很多大块头的美国人。杰克看了他们一眼,心里想“都是搞公共设施的”,这些人毫无疑问都是在这里寻找中国的大型电力和电信商业合作机会。这些老外占据了所有的餐桌、吧台椅、餐具和酒吧里的女人。他们叼着雪茄喷云吐雾,点那些香港酒吧招待从未听说过的鸡尾酒。
杰克点了一杯汤姆柯林斯和一支高斯巴雪茄。卡琳有些拿不定主意,她点了一杯菊花茶。
“戴维斯先生?”
“我想我们已经说过有关戴维斯先生的问题了。”
“这里不止是我们两个人,周围有很多人。”
“相信我,只是我们两个人。这里的人听不到我们谈话,他们也不关心。”
“杰克。”
“好多了。”
“我本来想点个喝的。”
“你是说喝的酒?”
“是。”
“好主意呀。”
“但是我不知道该点什么。我们中国人不怎么喝酒,我搞不懂酒水单上这些东西。美国酒吧好像从不把酒列在菜单上。”
“你应该喝一杯,可以从这里面挑一个。”
“什么?汤姆柯林斯?听起来像男人喝的酒。”
“其实不分男女,就是杜松子酒。或者台克利怎么样?是朗姆酒,你应该喜欢朗姆酒”
“这个名字我喜欢。好吧,我要一杯台克利。”
杰克叫来服务员——一个穿着白衬衫、打黑领结的中国人——为卡琳点了一杯台克利,又把自己的酒杯加满。
他们安静地坐在喧哗、嘈杂的酒吧里。
“你觉得那些女人是商人吗?”杰克看着周围的人群问卡琳。
她看了看聚在吧台的那群女人。“至少不是中国商人。”
“妓女?”
“或许吧,有几个肯定是。”卡琳说。
服务员给他们端来酒水。“叫我比利。”他对杰克说,还放下几只椒盐饼。
卡琳喝了一小口。“还不错。”她说。
“香港有很多妓女吗?”
“你应该去深圳看看。”卡琳说。
“他们在这里就是因为老外吗?”
“当然。”
“你说‘当然’是什么意思?这些女人找老外,是因为他们有钱,还是因为她们就喜欢老外?”
“是钱,”卡琳犹豫了一下说,“不是喜欢。你别高估自己,杰克,很多男老外都觉得自己了不起,很多中国女人并不喜欢老外。”
“你是说在文化上不喜欢老外?”杰克说
“是的,也有关系,但我的意思是不喜欢老外的外表。”
“外表?我一直以为中国女人觉得男老外很英俊,有些人告诉我中国人喜欢大鼻子。”
“不一定的。你们这些人大都又高又胖——我不是说你,”看到杰克的表情她尴尬地笑了笑,“但是如果你不相信,看看周围的人。这些人都喝酒、冒汗,他们浑身长毛。”
“中国人也流汗,所有人都流汗。”
“不像老外那样。”
“所有人都有体毛。”杰克说。
“不像老外那样。”
杰克不再说什么。他当然有体毛。他看着吧台那边的女人,寻找她们来这里是为了钱的迹象。似乎没有人捏着鼻子。
“如果能让你好受一点,普通人都觉得老外是情场高手。”
“真的吗?为什么?”
卡琳耸耸肩。“问我好了,或许我就喜欢大鼻子。”她笑着说。但是杰克感觉她不是在开玩笑。
卡琳以前从未跟他这样对话,一定是酒精的作用。他更喜欢她现在这样。
“我丈夫就是老外,你知道。”
杰克看看周围的人群,转过身来看着卡琳。“你告诉过我。所以你就是为了钱。”他开玩笑地说,看着她的脸。
“不,我是中国人。”
“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她带着蒙娜丽莎式的微笑看着他。
***
他们第二天一早离开酒店,驱车过关进入广州,然后登上两年前他们飞往武汉的那架快要散架的螺旋桨驱动D3飞机。
飞机在三个小时后降落在武汉机场时,螺旋桨掀起一片地面的尘土。他们取到行李后,看到副总经理温和司机在迎接他们。
他们首先前往工厂。两个小时候后,当汽车穿过长江大桥时,他们看到江水中的油轮慢慢地驶向下游的上海,上游的小船向西驶向三峡。
又过了一个小时,车子经过半人半猴的雕像,驶进武汉涡轮机厂总部大楼前的院子。一位助理把杰克和卡琳带到二楼的一个会议室。他们在办公室坐下,桌子上例行摆放着水果和几杯绿茶。杰克感觉他们走进了一座冰窖。他这次出行没有带外套,上次来这里也是在12月,但是天气还好。现在他感到彻骨的寒冷。
王总和他的几位助理走进会议室,他们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橄榄绿军用大衣。几个人坐下,开始讨论接下来几天的安排,似乎一切正常。杰克很难集中精力,屋里的温度恐怕还不到40华氏度。10分钟之后,他看到卡琳身体明显的颤抖,杰克再也无法忍受这个在商务会议中本来无关紧要的细节。
“天呐,卡琳,这儿太冷了,请让他们打开暖气。”
“我们在长江以南,杰克,忍着点。”
“这和长江有什么关系?”杰克看着自己嘴里呼出的白色呵气。
“中国内战结束之后,***决定长江以北的建筑物都供暖,长江以南不需要。但这里的确很冷。”她耸耸肩说。
“明白了。”
王总看到两人在对话,对卡琳说了句话,卡琳回答后,他咧开嘴大笑。他大声对周围的人说了几句话,那人跑出去,几分钟之后拿给杰克和卡琳一人一件军大衣和一顶棉帽子。双方都哈哈大笑。
***
王总给他们一个惊喜。周末天气会变暖,他们打算去公司的一个休假会议中心——位于城市南部一个湖边的度假村酒店,这个酒店归公司所有。杰克很难把他在中国农村看到的景象与度假村联系在一起,但是他不会反对,只要能单独与王总交谈。
在武汉招待所住过一晚之后,他们在第二天早晨驱车前往农村。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在一个加油站停下。司机对卡琳说了几句中国话。
“他说你可以在这里去卫生间。”她对杰克说,然后下车,向加油站后面走去。
杰克也下了车,伸了伸懒腰,看看周围。这里每加仑汽油的售价不到一美元,比美国便宜很多,他听说这里有政府补贴。加油泵的左边是一个像小厨房那样的餐厅,紧挨着加油站。右边,几个中国人蹲在一堵墙的下面,出售摆放在他们前面肮脏地面上的苹果、梨和李子。苍蝇围着水果打转,孩子挥动扫把驱赶苍蝇,同时向过路的人吆喝。所有人都盯着老外。
卡琳回到加油站前面,然后走进旁边的小厨房,出来后,手里拿着两个小包样的东西。她把其中一个递给杰克。
“这是什么?”他问。他手里是一个网球大小、软软的圆球,裹在绿色香蕉叶里,用一根有弹性的带子缠住。
“糯米。”卡琳说。她已经剥开叶子,开始吃了。
杰克打开香蕉叶,尝了一口。出乎意外地好吃。米粒柔软、饱满,香甜的肉酱汁把米粒粘在一起。
吃完之后他想去洗手,顺便去卫生间,于是他像卡琳一样绕到加油站的后面。小厨房后面是个下坡路,堆着看起来像是积累了一百年的垃圾。他找来找去,只找到一个黑洞洞没有门的入口,里面是成群的苍蝇和一股能让意志力不强的人当场呕吐的气味。
他走进去。等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看到地面上有一排坑位,一个女人半蹲在最里面的那个坑位上,向坑里小便。她转过头,假装杰克不存在。他退出来,沿原路走回加油站。他觉得自己能忍到酒店。
***
走下高速公路之后,他们转向一条两车道的沥青路,又开了一个小时,道路变成单车道,之后变成石子路。车子驶过带起一片尘土,司机不断按喇叭,驱散道路上的自行车、行人和动物。道路两边每隔20英尺有一棵树,每棵树的树干都被刷成白色。杰克的第一感觉是把数千棵数都刷成白色要花多少钱,然后他提醒自己,这个国家的农村地区会有数百万人争抢每天只挣一美元的工作。
他们转过一个弯,驶过架在水库入口处的一座桥,嫩绿色的水面水位很低。距离水库砂石裸露的岸边30英尺处,坐落着王总的度假村。
建筑物的外观看起来还不错,让人联想到法国洛可可建筑风格,主体完全由石头建造。杰克觉得中国人可以用石头和混凝土建造出不可思议的东西。他们的汽车驶入酒店圆形入口通道。他试图回想在中国有没有见到过木结构建筑物,似乎没有。
酒店的门廊上方挂着一面塑料红色条幅,上面写着黄色的中国字。他认得其中的英文“弹射能源公司”和“杰克·戴维斯”。一队面露微笑的年轻中国人在门口迎接。他们下车之后,一个人给卡琳献花,另一个人给杰克送上一篮水果。除了他们一行人,杰克看不到酒店还有别的人和汽车。
他们跟在王总身后走上台阶,进入酒店大理石铺就的宽敞大厅,接待区上方有一支俗气的大吊灯。王总和一个看起来像是酒店经理的人用接近咆哮的语气打招呼,他们大说大笑,互相拍打对方的后背。然后,王拉着卡琳的胳膊用同样的语气跟她说话。
她点点头,走到杰克身边。“王总坚持请你住总统套间,那本来是他的专属房间。”
不管杰克的抗议,经理还是领着他和卡琳离开大堂,经过一条跨过金鱼池的褐色走廊,来到旁边一幢石头建筑物。它的房顶很高,有一个双开木制大门。经理打开房门的时候,杰克站在门口观察木头门——纤维板仿制的胡桃树纹路。他闻到一股空气凝滞的味道,这里似乎已经几个月没有人居住了。他能看到自己呼出的呵气。
他并不在乎,至少比雨夜中的睡袋要好。他着急用卫生间。卡琳告诉他自己的房间在哪里,15分钟后来找他去吃晚餐。
他关上门,面前是一个巨大的起居室。里面摆放着模仿法国样式的橡胶垫沙发,和一个玻璃门餐柜,里边必不可少地摆放着仿制瓷器花瓶和古代印鉴。墙边的一个书桌上放着从未使用过的文房四宝,意在表明房间主人的身份。在寻找卫生间的途中,他还看到一间书房、一个步入式衣帽间和两个卧室。
在一间卧室里他找到了卫生间。打开马桶盖,他看到里面是绿色黏稠的液体。杰克尽量用嘴呼吸,想要把水冲掉,但是按下冲水按钮后没有任何反应。他到另外一个卧室的卫生间看了看,也是一样。好吧,他可以先灌满马桶的水箱。他拧开水龙头,没有水!
他查看了所有水龙头,包括起居室里小酒吧上方的龙头。总统套房的确很华丽,但是没有水。
他走出房间去找卡琳。在走廊里看到有个房间敞开房门,地上铺着几个垫子,几个穿着酒店制服的中国女佣坐在翻转过来的木桶上。她们就住在这里。他在门口向里张望,所有人都跳起来,站得笔直,面露微笑。“你好。”
他也还以微笑,说:“你好。”他继续往前走,找到卡琳的房间,敲了敲门。
“卡琳,实在抱歉,”他在门外说,“总统套房里没有水,我只需要一个普通的房间。”
卡琳打开房门。
“我只需要一个普通房间,”他说,“只要能上厕所就好。”
卡琳刚要说话,一个中国女佣走到杰克身后,用中文和卡琳讲话。她点点头,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对杰克说:“你有多着急?”
“离开武汉之后就没去过。”
“你在加油站上厕所了,我看到了。”
“我没上,”他不打算向卡琳讲述细节,“怎么了?”
“这座楼都没有水。”他对杰克尴尬地笑笑。
“什么意思?这座楼?”
“王总住的那座楼有水。”
“那我们住到那边去好了。”
“不行,”卡琳叹口气说,“会让他们丢脸。女佣说其它房间的条件都很差,王总不想让我们看到。只有这座楼的房间比较漂亮,只是没有水,他们没交水费。”
杰克站在那里想了想。“他们早告诉我们就好了。”
“她说王总不知道,酒店经理不想让他知道。”
“好吧,”杰克说,“没关系。两件事。第一,请问问她这里有没有后门可以让我去卫生间。另外,她们也住在这里,怎么解决水的问题?”
卡琳和女佣交谈了几句,说:“她说她会带你去后门,那里有她们使用的卫生间。她们如果洗澡,就用木桶和毛巾。”
“就这样好了。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两天?现在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什么问题?”
“房间里没有卫生纸。”
“这是中国,杰克,”卡琳忍住笑说,“你要自己带上。”
***
晚餐正式开始了。其它人都在用中文不停地交谈,杰克发现所有人都在想办法搞定餐桌上的转盘。王总喜欢现代化的新玩意,所以餐桌中间的转盘有机械控制,它会自动转动。但可惜的是,它不能停,所以如果你的动作不够快,就只能喝到汤,而且还要拿着长柄勺等着汤碗转过来。
王总似乎享受地看到杰克落入了他的圈套。
晚餐的大部分时间里,王总都在谈钱——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没钱。首先是抱怨公司的状况,然后说到他个人。卡琳告诉杰克,他一点钱也没有,然后边点头边用同情的表情继续听王说下去。武汉涡轮机厂和武汉市,都与他无关,它们不付工资给他,也不能这么做。他让这家企业彻底转型,让武汉市变得人所共知,他与世界领导人和企业大亨做生意、打交道——这些人都富得流油,他却一文不名。那些人都有漂亮的房子和汽车,还有银行账户,他有什么?一无所有。
“公司不能给他涨工资,或者让他搬到体面点的房子里吗?”杰克问卡琳,“我在武汉市看到一些还不错的房子。”
“你在开玩笑吗?”卡琳说,“他们对这类事有严格的规定。”
“等一下,卡琳。你曾经给我讲过其他一些中国人,他们都精通这些游戏规则。”
“我知道,但是他的问题不仅仅在于国家的规定。他把自己限制住了,他把自己视为‘为人民服务的人’。”
杰克耸耸肩:“所以我的想法干脆就别提了?”
“我们既然都来了,或许可以试试。”
杰克抛出了他的橄榄枝,向王总讲述了武汉涡轮机厂在全球市场上的机会。他对他不持有股票资本的现实表示同情,作为解决方案,他可以投资这家公司。先期他只持有少量股权,后期再重金投入。
卡琳把他的话翻译成中文后,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玻璃转盘还在不停地转动。王总终于打破了沉默,但是他没有回应杰克的问题,而是继续讲述武汉涡轮机厂的重要性,之后话题变得天马行空了。
卡琳凑过来小声对杰克说:“我觉得你可能不会喜欢他的想法。你的建议似乎只能让公司发展得更好,他不感兴趣。他说他有个好方法,能让你达成与武汉涡轮机厂的战略合作关系。他建议你预付一大笔订单的费用,然后他可以给你价格上的折扣。”
杰克叹了口气。“这没有用,完全是空头支票。他想要一大笔预付款的目的或许是让自己在其中揩一些油,他以为我是傻瓜吗?”
“别让王总看到你发怒,”卡琳提醒他,“这对你没好处。”
他看着桌子对面的王总,痛苦的表情还残留在他泛起红润的棕色面庞上。杰克的建议落入了聋子的耳朵。王根本不关心公司成功与否,除了让他个人有机会发财,否则他都不会感兴趣。从长远来看,继续和这家伙做生意是不可能的,他绝不会与他成为商业合作伙伴。目前双方双赢的关系早晚会发生变化,把弹射能源的公司未来押在王身上,不仅仅是冒险,而且是愚蠢的。
“好吧,”杰克对卡琳说,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执着地把全世界的生意都与这块不毛之地上顽固的石头拉上关系,“但是说正经的,我不认为他了解自己的问题所在,我相信他也根本不明白我的问题。”
时机尚不成熟。但是机会早晚会出现的,他并不关心政府的规定。他会按自己的方式继续下去,等待机会出现。依他的判断,他肯定会比对方坚持得更久。
不知为什么卡琳今天喷了点香水,很好闻,有夏天百合花的味道。他看看周围,不知道晚餐结束后他该做点什么。“我以为中国女人不用香水。”他对她说。
“你永远搞不懂中国女人,杰克。”卡琳的脸上又是一副神秘的微笑表情。
“我觉得我永远搞不懂中国人,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