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难料,当真难料啊。”
但吾喝了一口茶,“凉了。”
“我去给您重沏。”
“不必了,我还是快些说完吧,待会儿还要向陛下复命,我就长话短说吧。”
“那您说吧,我好好听着。”
但吾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
“彼时我回得家中,却只见荒屋残瓦,不见亲友爱妻。推门而入,灰尘扑面,堂屋内只留一案几,上刻我岳父岳母之名讳。”
“那···”秀儿可还活着吧?
“邻人告诉我,当日我逃走之后不多时日,岳父便死于战场,岳母急火攻心,缠于病榻,家中一时之间拿不出钱来付诊求医,无奈之下,秀儿只得另嫁他人。可饶是这般,岳母还是撒手人寰了。”
我静静地听着,想起在地府时,那些游魂们也是讲述着类似的故事。细节也许不同,结局总是无奈。
“其后我又回到沙场,刀剑无眼,命丧黄泉,肉身化土,神魂归位。嗯,林小海这一生,大致便是如此了。”
我还沉浸在这世间的悲欢无常里反复感慨着,但吾已经站起来正好了衣冠,抬手挥袖,气势非凡,言行举止间再也不见林小海的影子。
“本尊还要去陛下处复命,这便告辞了。”
送走战神,我趁热打铁奋笔疾书,正埋头苦干之时,小红突然问道:“但吾在下界的死因,你打算如何拟写?”
“战死的呗。”
“哦?”
“你哦什么,这可是他自己说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成天打打杀杀的,就算他是战神下凡,一个不小心被凡人反杀也不是多稀奇。”
“哼哼,我看未必。”小红不以为然地说。
我貌似嗅到了八卦的气息,难道小红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于是我放下了笔,表示愿闻其详:“此话怎讲?”
“当日送他堕入凡道,我可是在命轮上给他勾了九十九年的阳寿。”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还听不明白嘛,我的意思是但吾这次提前回来,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至于是谁,他又是为什么这么做,我想你应该一猜就知道了吧。”
“这我哪能猜得着?哎,你说这些事儿严不严重,我们用不用上禀天帝?”
“连月啊连月,我真是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长得好看?”
“羡慕你傻人有傻福。”
“你!”把我气得够呛,“把话给我说明白!”
“区区一个不入流的鬼王,便将天帝唬得寻了战神来。啧啧啧,还天帝呢!连月啊,我看你还是换一个神仙去崇拜吧!”
呵呵,原来小红的话头儿在这儿呢!
“好啊,那你说说,这天上的神仙里头哪个值得我崇拜?”
小红还真是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最后给了我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只见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道:“这偌大的天宫啊!”表情甚是痛心哀婉。
“我觉得吧,你就挺值得敬佩的,真的。”我把脑袋凑上去,很认真地说。
“呀!你这么有眼光,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既然如此,那我要当面表达我对你的敬仰之情。”
我站起来拂拂衣袖,正色凛然地对着一脸期待的小红做出了那个我早就想做的事情——“嗬—呸!”
反应迟钝的小红正在无语中,打门外一闪身就进来了一位白衣飘飘的青年,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长眉。
还不等我客套,那长眉一进来就拿我问责:“司命啊司命,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我能做什么好事儿,不对,我能做什么坏事儿?
“仙友何出此言?”
只见长眉抬眼望着屋顶一脸惆怅: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郎情妾意,天偶佳成!我滴那个可怜的徒弟呀,这辈子又算是毁喽!”
我和小红只好等他长吁短叹完才知道怎么一回事儿,原来是他那不省心的徒弟跟那命中注定的劫数这辈子投胎投了个指腹为婚——这我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少苍那厮背地里给我使的绊子。
“还有比这更惨的事儿吗?”长眉如是说道。
我连忙宽慰:“仙友不必忧心,只是投胎投到了一处去罢了,眼下二人尚且年幼,生不了什么海誓山盟,咱们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话虽如此,但情之一字,最难堪破,我那徒儿又是入了魔障的,司命既然答应帮扶,还是多多上心才好啊!”
“那是自然,自然······”
这也是怪我,要不是因为我跑到地府里妄想拿那阴阳簿子做文章,说不定那二位这辈子都不会碰面。心虚啊。
正心虚着呢,一直默不作声的小红挑挑眉毛瞟了一眼长眉,开口说道:“星君既然应承了,自然便会上心,仙友既是有求于人,又何必摆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来。”
长眉听了露出一丝尴尬:“在下只是着急,并无谴责之意,还请星君谅解。”
“无妨无妨,小红一向心直口快,得罪之处,倒是我要请仙友谅解了。”我和长眉打着哈哈。小红冷冷地瞪了我一眼:“不识好歹。”
嘿,尴尬不?
送走长眉,我和小红匆匆下界,来到了一个叫南汝的小镇。
南汝小镇地处南北分界,不太冷又不太热。故事的男女主人公就出生在这个小镇上。
话说五年前,有这么一个姓叶的京官被罢黜回乡,也不知道是因为犯了什么事儿,总之回来时是灰头土脸的,好在南汝还有祖上留下来的一套宅子,这才不至于无家可归。
姓叶的这位先生在南汝度过了一段不怎么记事儿的童年时光,其后全家就随着父亲入朝为官而进了京。虚长到十七岁,乘着父亲的荫蔽也做了小官,再然后,父亲仙逝,叶家被抄,树倒猕狲散,一道圣旨下来,叶先生被遣返回乡,要不是有个从南汝跟去的老门生也要回来养老,可怜的叶先生连回老家的路都认不得,没准儿现在已经在沿街乞讨了。
归家的头天晚上,草草打扫了家里的蜘蛛罗网,叶先生摸摸饿扁的肚皮,望望家徒四壁,唯一像样儿的家具就是自己小时候曾用来练字儿读书的桌子——现在已经是三根儿半腿儿了。
对月长叹,命途多舛,叶先生不由得感叹。
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和衣往地上一躺,叶先生打算明天去拜会一下舅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