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掩人耳目,穆玥琅收了黎竤做外院小厮,让他领了挑水烧水的职责,出入内院也多了些方便。
穆玥琅见他一身墨黑缎面的仆众衣衫,却仍在人群中挺立非常,面色恢复了一些红润,眼瞳深不见底,眉目淡然,面容坚毅,嘴角还擎了一分桀骜。
穆玥琅愣了半晌,方招手唤他过来:“我有心让你当一护卫,住在内院外的偏房,好方便看诊问药,且你身上旧疾良多,当好生调养。但要你莫再干那些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的事,你可愿意?”
黎竤站的更加笔直,却戏谑的道:“我本一小厮,本在外院也时日不多,更未显一身本领,却被你叫去当护卫,只住在内院外。不巧,我偏生的丰神俊朗,潇洒倜傥。你就不怕闲言碎语,只说你是贪念男色,不问能德?”
穆玥琅听得直翻白眼,气结了半晌方骂出一句:“白眼狼。”骂完就要回房,却被黎竤一把拉住。
“我可护你周全,”说罢扯过穆玥琅盯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字认真道:“但你得给我个机会。”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
月华初上,一轮上弦月安安静静卧在星云之间。
黎竤在房里一遍又一遍的磨着已经锋利无比的刀。
他不用索,因为今晚还没有人值得他用。
他刀头舔血二十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甘愿被拘在一方小天地,还会为了这方小天地,小心的演一场没头没尾的戏。
刀已进鞘,他站在雨檐下,等一个机会。
“呲,呲呲呲,呲呲。。。。。。。”漫天的箭雨在月光下悄然而至,破空声打破沉寂的夜晚,却让夜晚更加骇人。
穆玥琅并未从梦中惊醒,因为她根本没睡,她听着窗外的动静,暗道一声“来了。”
黎竤从黑夜中飞出,刀出鞘,迎上漫天箭雨,在清冷的月光下,一步步稳住生机。
可那箭雨并没有停歇,只更加猖狂的掩埋下来,它们猎猎作响,在无尽的黑暗中来,又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中。
有一瞬间,黎竤突然怀疑,是不是穆玥琅真要杀他,只巧妙的借了一个混淆视听的由头。
但下一瞬,他便发现他错了。因为杀声四起,不在桃苑,而在右支街。
他等的人并没有来,但有人替他们来了。
带着杀戮与恐惧,在京城的街中肆意涤荡。
穆玥琅也在房中听到了变故,她来不及细想,只蜷缩在床下,祈祷这场变故的离去。
忽然她听见刀光剑影里黎竤的嘶吼,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她不了解他,但此刻,除了把自己交给他,她没得选择。
护院家丁就算能赶来扑救,对这箭雨,也是杯水车薪。
她想他能从一众将军的府邸围杀中逃脱出来,当是不凡的。
于是定下心来听他的愤怒与报复,听他在黑夜里的奋不顾身,一往无前,仿佛能描绘出一幅他左隔右挡的身影。
忽见一人破门而入,提着长剑在房里愤怒的扫荡,然后兴奋的锁定她。
她躲在床下看着那柄离她越来越近的长剑,绝望喷薄而出。
泪水一滴滴砸向地面,又消失于铺设绒布的沟壑,就像她要从此消逝在这世间一般。
她忽然抬头倔强的望着要杀他那人的面庞。
她至少,要记住这个带走她生命的人。
那人似是没想到会与她对上目光,身形一顿。
只这一顿,他却再也不能将剑再递近半分。
因为一条漆黑的细索已经悄然攀上他的脖颈,而索头的尖矛一丝不差的切割进他耸动的咽喉。
“你来了。”她忽喃喃一句,便昏死过去。
那一瞬间,黎竤觉得,有一个人知道他会来,等着他前来的感觉是多么微妙又美好,好像一份羁绊,从此栓在两个人心头。
他将笑意隐在杀的血红的眼瞳中。
他想,这一场红尘来势汹汹,他无力勘破,也不想勘破了。
他提着刀,挽着索再次冲杀出去,直到黎明终至,曙光初现,他亦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倒在血泊中。
他也终于敢倒下了,因为刚刚,他结果了这桃苑中的最后一个人。
大成十二年春,京城发‘初九之乱’,二皇子李崇武同平西候李向宁,禁卫军副统领秦华?,连伟祁发起兵变,起兵十五万,剑指尚京;连夜攻进皇城,屠杀右支街。
后三大营领兵回护,终将叛将悉数斩于马下。二皇子李崇武,自裁于昭阳殿前。
阵前将军刘敬忠,禁卫军统领谢群,尚京司马唐不屈,殉国。
御使大夫刘友安,谏议大夫万纬甯,工部左侍郎莫有谦,枉死。
这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兵变,想来有一天,终会有人发现,是一场官家堵上所有朝臣和尚京百姓性命的一场钓鱼执法。
机关算尽太聪明,只弃了多少性命。
伴君如伴虎,终究,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