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雪纷飞。
将军府的书房内温暖如春。
一炉烧得正旺的碳火,一张精致的书桌。
铜盆内火星飘飞,书桌上摆放着一幅西域三十六国的分布图。
章九真斜坐在书桌前,手指轻轻扣击着木桌,如牛般的双瞳看着书房中央的一块磨刀石。
他在想,在思索。
他没见过这么大的磨石,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刀。有谁能用得起这么大一把刀?
就算塞北的莽子也用不了这么大的刀。
但他实在想不通,能用这么大一柄刀的人,竟然是看似柔弱的吴震。
磨石长三尺,宽七寸,重逾百钧。
吴震在磨刀,磨刀的声音异常刺耳,他在磨的是一柄金背虎头大砍刀,刀身金光灿灿。
总长四尺二寸,刀背厚如屠夫的砧板,刀锋薄如裁缝的针尖,一刀斩下,断石分金。
吴震天生神力,他的刀法更是精妙绝伦。
不过他却不轻易使刀,因为能让他使刀的人很少,少之又少。
而且他也不愿在别人面前展露自己的正真实力。吴震是一个很深沉的人,就好像他儒雅的外表下完美的隐藏了他那屠夫的本性。
这样的人很可怕!
至少他在变成屠夫之前并不会事先告诉你。
一名称职的屠夫,他的刀永远不会生锈。
章九真捻须打量着吴震,开口问:“刀是什么刀?”
吴震边磨刀,边回应:“杀人的刀。”
他回答的很简单,就好像这只是一柄普通的小刀一样。
章九真又问:“死在刀下的亡魂几何?”
吴震说:“一个。”
“……”
章九真实在想不到,这么威猛的一把刀只杀过一个人。
区区一个?
这跟章九真斩杀的敌人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没真本事的人,总喜欢自吹自擂,在章九真眼里吴震现在无疑就是这样一类人。
拿这么一大柄刀吓唬谁呢?
章九真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章九真语气逐渐傲慢起来,再问:“一个什么人呐?”
吴震依旧在仔细磨刀,头也不回,淡淡说道:“血刀疯狗。”
“什么……?”章九真确定自己没听错。
“疯,疯狗?”章九真大惊失色,坐直了身子,心中的嘲笑之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心境也变得十分沉重。
吴震古井无波,说:“是的!”
章九真心境复杂,陷入了沉默之中。
疯狗被武林尊称为“血刀”,他的刀法以刚猛著称,为人心狠手辣,刀法更是诡异精湛。
这都不算什么。
更可怕的还是此人很“疯”,简直就是一个疯子,只要疯病一发他就要杀人,就好像从地狱逃出来的恶魔一样,见人就杀,从不留情,“血刀”之名让江湖之人闻风丧胆。
据说有一次血刀又发疯了,竟然闯入青龙堡分堂内,屠杀了青龙堡五十三条好汉。
能惹青龙堡的人很少,或者根本没有。纵然血刀风光一时,但是,三天后他的尸体便挂在了洛阳城楼上。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没人知道是谁杀了血刀。
这人到底是谁?
江湖欢呼雀跃,有人想重金酬谢此人,有的甚至想跪下来吻这位“大恩公”的脚。
但是,没人能想到,杀“血刀疯狗”的人,竟然是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绿袍儒生。
这怎么可能?
章九真感觉有点不真实。
况且,吴震还能抵制住名望的诱惑,一直隐瞒下来。
这才是吴震真正可怕的地方……
窗纸被寒风拂动。
章九真深深叹息,道:“不知,你跟吴堡主比起来,谁更胜一筹呢?”
吴震磨刀的动作忽然一滞,回头看着章九真道:“我只是青龙堡的一介下人,怎敢同吴堡主争锋?”
章九真笑道:“我看未必,以吴兄弟的刀法,以及聪明才智,完全可以将青龙堡取而代之。”
“一方势力,唯有源源不断地更换新鲜血液,才能恒古不衰。”
在外人听来,这或许是一个很好的传承体系,但在青龙堡却触及逆鳞。
没人敢说这样的话,因为大逆不道。
青龙三十二堂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吴淮远!
吴震脸色突然一沉,握刀站起,大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章九真被吓了一跳,推开椅子站起身来,急忙解释说:“吴兄弟误会了……”
温暖的屋子似乎一下子变得寒冷无比,章九真好像置身冰窟之中,书房已经被一股肃杀的氛围所笼罩。
双眸相对,寂静无声!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开了,风雪跟着吹了进来。
叶鸿大步走入,反手关上门,对着章九真以及吴震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行!那小子打死也不愿说出陶岳鸣的下落。”
“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顽强。”
章九真避开吴震的目光,借此机会准备开溜,说:“快带我去看看。”
吴震忽然开口:“不,把他带到这来。”
“为何?”章九真问。
吴震说:“没有为何。”
叶鸿出去了,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吴震纤细的食指抚摸雪亮的刀锋,刀的锋利与否是一个刀客精神的最好证明。
他淡淡开口:“我希望章将军以后不要再提今日之事,我对堡主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我希望章将军也能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章九真勉强笑了笑,说:“这是自然,我跟青龙堡互相依存,没理由能做出对不起吴堡主的事。”
吴震也露出了笑容,说:“这样最好。”
书房外的雪更大,磨刀的声音也越急,章九真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孙子兵法》,随意翻阅。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片刻之后。
门再次开了,叶鸿手里提着一个人走进来。
那人就好像空麻袋一般软绵绵的,叶鸿随意一抛,他瘫在了地上,看似奄奄一息。
张戮在将军府的刑房中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满身伤痕,披头散发,左臂已经被打折了,用一条白布吊在脖子上。
吴震摇头叹息,轻声说:“难得,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性格竟如此坚韧。”
张戮半张着嘴,嘴唇干裂,一句话吐不出来。
叶鸿面带愧色,道:“我几乎用过所有刑法,但总不能把他弄死了。”
叶鸿喜欢用刑法,更喜欢折磨人,享受别人的痛苦对他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乐趣,他能在伤痕与痛苦中寻找到一种“美”,一种别人体验不到的“美”。
而且还能从别人身上对折磨进一步探索。
折磨也是一种艺术!
吴震相信叶鸿的手段,但连叶鸿都拷问不出来的人,看来痛苦对张戮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吴震只是笑了笑,道:“这样忠心护主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只不过太可惜了。”
吴震对章九真问:“这里有酒吗?”
他接着说:“我想敬这位小兄弟一杯。”
“有!”章九真说:“有塞北的蒙古烈酒,也有西域的葡萄酒,东瀛的清酒也有。”
吴震道:“我要最猛、最烈的酒。”
章九真脸上露出狡狯的笑容,他已经知道吴震的目的了。
大多数人喝醉了,都会说真话的。
吴震趁章九真倒酒的空档,将火盆拨到张戮的身边,好让他暖暖身子。
叶鸿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看也是一种享受,因为不用自己动手。
取酒,取杯,斟酒。
吴震递了一大杯酒过去,张戮勉强伸手接住,二话不说,一口气全喝光了。
“咕噜咕噜……”缕缕酒水顺着嘴角流出。
张戮的身子逐渐有了暖意,感觉腹中似有一团炽热的火焰在燃烧。
“我还要!”张戮把杯子递给吴震,嘶哑着嗓子说。
醉,岂非正是一个人忘记痛苦的最好法子?
第二杯酒,他也全喝了。
第三杯,张戮只喝了一半,手中的银酒杯便坠落在了地上,落地声清脆悦耳。
他醉了!
张戮身子发热,头昏脑涨,眼眸无光,昏昏欲睡。
最后,视线逐渐模糊,张戮的脑袋重重地搭在了地上,睡着了。
“这……”章九真满脸懵懂。
吴震叹息说:“看来他酒量并不好,或许根本就不会喝酒。”
“好好的睡上一觉,一觉醒来之后有些事就想通了。”
屋外的雪下得很大,即使如此,房顶瓦片碎裂的声音,依然避不多三位高手的耳朵。
“什么人?”叶鸿眉头一皱,直接破门而出,跃上屋顶。
章九真拿出他的战斧,也冲了出去。
吴震目光复杂,看了眼倒地醉酒的张戮后,提着刀跟上两人。
屋外风雪交加,北风呼啸,冷得三人瑟瑟发抖。
一定是陶岳鸣!
三人冒着风雪在屋脊上跳跃搜查,一路追出了将军府,可是没有人,一个人没有。
除了雪还是雪。
“这……轻功也太高了吧?”
空旷的大街上,四个人抬着一顶轿子,正向将军府走来。
章九真自然认识那四名轿夫,也知道轿中的人是谁。
“是富通钱庄的钱掌柜,上次陶岳鸣的账户有变动,就是他告诉我的。”章九真说:“若不是这样,我们也不知道陶岳鸣就在长安。”
“更不可能抓住张戮!”章九真一直以此为傲,因为他就是是富通钱庄的东家之一。
“张戮?”
忽然,章九真神情一惊,道:“不好,快回去……”
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明白他们中了陶岳鸣的调虎离山之计。
三人追出来后并没有看见陶岳鸣,书房内会发生什么呢?
答案可想而知。
这一切,只不过是陶岳鸣的阴谋罢了。
可是,错了,完全错了!
吴震一把拉住章九真,沉声道:“等等。”
章九真扭头问:“等什么?”
吴震说:“等张戮离开将军府。”
章九真打开吴震的手,指着吴震问:“你这什么意思……?”
吴震微微一笑,说:“他不走,我们又如何找到陶岳鸣呢?”
叶鸿沉默不语,他知道沉默永远是最好的。
吴震又道:“刚刚我是故意让他一个人留在书房内,只有这样才能给他创造逃跑的机会。”
“而瓦片也是被我一名手下踩碎的,他的轻功很高,名叫欧阳杰。”
叶鸿疑惑问:“可是……你确定张戮没醉?他敢跑?”
吴震看着街道尽头,说:“当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一个酒色之徒,经常熬夜酗酒。”
“这样的人三杯酒能灌醉吗?”
“不能。”
“一个假装喝醉的人,他心中一定另有算计。”
叶鸿眉头皱得更紧,推测道:“他会逃跑,逃跑后一定会去找陶岳鸣,通知陶岳鸣有危险。”
“而我们只要小施计策,就能让张戮带我们找到陶岳鸣!”
章九真一拍大腿,道:“好计策……”
……
四名轿夫小心地放下轿子,钱庄掌柜掀开轿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