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焉其站在门边上,表情沉默。
他的视线跟随着萧舜英慢慢走远,她一直没有回头,就那么微微低着头,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只留给他一个默默地背影。
慕容焉其目送着她,一直到萧舜英走出了“旭萱堂”的月洞门,方才收回了目光,转身踏进了屋内。
他面无表情,身姿挺拔地站着,静默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宁燕太妃已经从炕上起了身,此时正站在炕沿边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中的神色简直是一言难尽。她极力想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些淡定一些,可是在慕容焉其如同鹰隼一样逼视的眼神下,却依然感到手指微微地有些发颤。
每一次,慕容焉其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宁燕太妃就觉得心里发虚,好像自己肚肠里的那些算计和秘密在他的面前一览无余似的。
日子越久,宁燕太妃越是发现自己真的有点害怕慕容焉其。
尽管在血缘上他是自己的儿子,可是,慕容焉其的犀利刻薄从来没有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感受到一点点温柔情愫。
她甚至害怕见到他,害怕他用那种静默冰冷或者咄咄逼人的目光看着她。那会让她感受到自己是一个永远不会被宽恕的罪人,也会让她无比想念另一双如此相似却无比温柔的眼睛。
自从她住进这宁燕王府,住进这“旭萱堂”,慕容焉其就很少过来,寥寥可数的偶尔省视也只能勉强掩盖住母子之间的过分淡薄。
宁燕太妃甚至可以确定,如果不是王上钦赐了这“旭萱堂”三个字,慕容焉其是绝不会给她住的地方起这个名字的。
实际上,宁燕太妃也并不像其他的母亲那样,希望有尽量多的时间和这个儿子独处来慢慢培养感情。她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让她有大量安静的时间去回忆自己真正作为一个母亲时的那些幸福岁月,又不用担心被这双陌生的眼睛看破真情。
每一次慕容焉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总是觉的紧张,似乎有什么东西一加碰触就要爆发,就想像现在一样“山雨欲来风满楼”。
宁燕太妃的纤纤素手在宽大的袍袖下交握,她脸上堆积满了笑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柔又自然:
“其儿,你怎么来了?”
慕容焉其撩起袍角,就势坐在身边的一把椅子上,唇边噙着一丝冰凉的笑意道:
“怎么?我难道不能来看看自己的母亲?还是,母亲你根本就不希望我来?”
他的言语态度如此犀利又不留余地,让宁燕太妃那一脸努力堆积的笑意还没有完全绽开就突然冻结,像是待放的花儿还没开就遭遇了当头的冷风冷雨。
她的面色尴尬,语调也低了下来:
“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慕容焉其冷冷地说:
“我自然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
他极为嘲讽地笑了一声,道:
“没想到我今日来的正巧,竟然听到母亲破天荒地关心起我的私人情事。我是该为此感动,还是该为此庆幸呢?”
宁燕王妃微微地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
“其儿,我也是关心你。”
慕容焉其似乎受了什么刺激一般,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挺拔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冷笑道:
“你确定没有认错人?你看清楚,我是谁?我可不是深得父母宠爱的王子,我只是个狼人,没人要的野人!”
宁燕太妃脸色苍白,几乎失声喊了出来,道:
“可你也是我的儿子。我……我也关心你啊!”
慕容焉其深深地叹了口气,看向宁燕王妃的目光充满了嘲讽、鄙夷和厌恶:
“别说一些你自己都不信的话。关心我?你永远也不会。二十多年前你都不曾这么做,难道二十多年后你还会这么做吗?你只是为了你的宠儿,还有你自己。但我,慕容焉其,不会再成为你们的棋子!”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胸口微微地起伏着,似乎有一种极为激动和痛楚的情感正在压迫着他的胸腔。
他蓦然转身向门外走去,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冷冷地看着太妃道:
“我带进府里的人,你最好不要过问。否则的话,……”
他没有说完话,“啪”的摔起帘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宁燕太妃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颧骨上涌起一层绯红,却又无处可以排遣自己的怒气。她的手握成拳,紧紧地抵在茶几上,全身都微微地颤抖。
“啪”的一声,桌上的茶碗摔在了地上,茶水四溅。
门外候着的碧云彩绫等吓得身上一抖,偷偷探头来看,看见太妃满脸的怒色,都是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却是谁也不敢进来相劝。
只不过她们也闹不明白,太妃平日待她们尚且十分和气,怎么就是和王爷母子两互相都看不对眼?只要没有外人在,每次娘两一见面就得碎几个茶碗。
今儿也不知道王爷到底说了什么,又让太妃这么生气?
慕容焉其神情冰冷,目光凛凛地从“旭萱堂”出来,一路上仆妇丫鬟们远远看见他就绕开道走。瞧见主子这一身肃杀之气,生人勿近的模样,谁敢凑到他的面前触霉头?
慕容焉其一路走来,连个人影都没碰到。等到他突然停下脚步时,才发现自已驻足在一所小院的门口,门上楷书三个大字“揽月阁”。
他竟然走到了这里来。
慕容焉其捏了捏酸胀的眉心,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疲倦,脑海中却浮现出之前在“旭萱堂”门口的情景。
住在这个门内的那个女人,看见他如同老鼠见了猫,避之唯恐不及,简直算得上是落荒而逃。
他难道就这么让她想要敬而远之么?
想想从玉昆山到金城这一路上的旅程,她对他算不得冰冷无情。山村中十数日,他们相处的也算融洽。可现在,她却恨不得立刻和他划清楚界限一般,逃之夭夭。
慕容焉其想起在帘子外听到的那番话,心里不禁有一丝涩涩的滋味,他嘲讽地笑了笑,在心里对自己说:
慕容焉其,这世上永远没有人会真的在意你,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