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前的草色已经有些发青,午后的风里带着点温柔的暖意。
萧舜英坐在最下一级的台阶上,看着这茸茸的嫩芽,独自一个人出着神。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江南此时一定已经是绿草红花的一番景象了,那些世家女子大多趁着晴好的天气,乘着油壁车或是青绸小轿赏花还愿,一如她当年一样。
岭南呢?
她从没去过岭南。
传说中那是满布着鬼魅迷人的桃花瘴,毒蛇横行的地方,是噩梦一样的地方。
那简直像是在天的尽头。
她苦笑了一笑,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天的尽头呢?
自从住进宁燕王府,萧舜英的心里一直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燕七替她安排的很好。
她一个人住在西苑的揽月阁里,这个所在偏僻幽静,除了身边日常收拾杂务的两个小丫鬟,很少有人来打扰。
这一切正合她的心意。
她只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女,算是什么身份住在这里呢?
她不知道慕容焉其为什么会把他带回来。
她自然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慕容焉其会对她有什么私情。虽然说这么说似乎有些妄自菲薄,但是她可不认为自己能有这样的吸引力。
她只不过是慕容焉其溺水时所抓住的一根浮木,不,连浮木都算不上,顶多只是一根瘦弱的树枝。
也许,在慕容焉其的眼里,她只是个不小心惹上的麻烦。
而她萧舜英真的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麻烦。
她只想无声无息地待着,等待关于她的这一场风波渐渐平息,她会离开这儿,过自己普通人的生活。
可现在,她只能默默地等待着时机。
寄人篱下者总是不愿意过多的打扰主人。
她就像是一只误打误撞闯入到别人华丽园林中的小动物,摸不清方向,不知道哪里危险,哪里又是安全的,只能是拿出全部的精神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又像是一只无意里窜入到玻璃罩中的飞蛾,想要冲出藩篱,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突围出去。
她只是让自己行事举动都是越不惹人注意越好,最好是这整个宁燕王府都没有人想起来她的存在。
“咦,人呢,都去哪里了?”
一声清脆的喊声在院门外突兀地响了起来。
萧舜英从梦幻般的状态中回过了神。待她听清楚这是谁人的声音,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
唉,她就算不找是非,是非却总是要找来。
萧舜英一听见青桑的声音就有些头疼。自从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的时候,她就感受到了青桑对她那种不加掩饰的敌意。待看到青桑对慕容焉其流露出来的那种情意绵绵的神色,萧舜英知道这姑娘已经把她当成了假想敌。
她不由在心底苦笑:自从她进了王府,慕容焉其还没和她见过一面,说过一句话,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这么看得起她。
从她住进这院子来,还从没出去过。她只愿意所有人都忘了她,这姑娘为什么偏偏不让她如愿呢?
一抹绯红的颜色从院门外跃入眼中。
的确是青桑。
她今日穿了一件绯红的窄袖短衣,半露着松花色撒花裤腿,脚上是一双绣云纹的牛皮小蛮靴,越显得人物俏丽。
她手上拿着马鞭,脸色绯红,想是刚刚骑马回来。
萧舜英慢慢地从台阶上站了起来,脸色十分平静。
青桑一双杏眼带着傲慢的神色在她脸上滴溜溜地打转,看着她的目光里也明明白白充满了挑衅。
但是,萧舜英还是向青桑微微笑了笑,端庄地躬身行了一个礼。
青桑并没有还礼,却走近了几步,目光近乎粗鲁地在萧舜英的脸上身上扫来扫去,仿佛她不是个人,只是个物件。
萧舜英皱了皱眉。如果青桑不是一个姑娘的话,这目光简直算得上轻浮放肆了。但她还是笑笑地问:
“青桑姑娘,大驾光临,不知道可有什么事么?”
青桑下巴微挑,傲慢地看着萧舜英,目光之中的嫉妒之色却越来越深。
哼,倒真是个美人!
青桑的牙根里都觉得有一股酸意。
眼前的女人只穿了一件青衫,朴素至极。可是她就那么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却自有一种清雅飘逸的风采,让青桑突然之间就自惭形秽,仿佛在嘲笑着她自己周身的华服丽装是多么的俗气。
这让她心中的酸意不由得又弄浓了几分。
她最恨的就是这种女人,她们总是丝毫不费一丝力气就能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卑微。
可是,眼前的女人凭什么能让她这么卑微?她并不是金城中的世家女子,只不过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难道对这么个女人她也要忍气吞声不成?不,她才不要。青桑紧紧地咬了咬牙,冷冷道:
“我以为你早该走了。”
萧舜英却并不恼,故意装傻道:
“走?走去哪里?”
青桑抬起下巴,丝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讽的神色,道:
“去哪里都可以,只是不该留在这。”
萧舜英浅浅一笑,温柔的脸色丝毫不曾更改,反倒重又悠然地坐在台阶上,道:
“是王爷要你来说的?”
青桑的脸色一红,却立刻又绷住了脸,道:
“我是好意提醒你,何必非要做不知趣的人?”
她见萧舜英没有接茬,语气越发冷峭,道:
“我已经听说了,你不过是其哥哥捡回来的。其哥哥好心,就是路边的小猫小狗这大冷天的也总是不忍心。我的意思你可懂?”
她话说的这样露骨,着实是让人下不来台。纵然是萧舜英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有些火气,她抬起脸对着青桑不客气的脸色,目光平静如水,对她嫣然一笑道:
“既然是王爷捡回来的小猫小狗,想来也只有王爷亲口说不要,别人才能送的出去罢?”
她看着青桑,面色柔和,目光明亮,笑的没有一丝怨怼,可是这明媚的笑色看在青桑眼里却更让她的心里一阵阵酸涩难忍。
青桑扬起手里的马鞭,就想朝面前这张美丽的脸上抽过去,她恨不能打烂眼前这张俏脸。
不,她恨不能打烂所有在其哥哥身边的任何女人的脸!
可是其哥哥会生气的,她只好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毕竟,她是背着慕容焉其来的。要是真的因为这件事情惊动了慕容焉其,他岂不是认为自己跌了他的面子吗?
而今,这个女人住在府里,自己要想对付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么,何必硬来?要是惹的慕容焉其不高兴,岂不是得不偿失。
想到这儿,青桑一咬牙将手里的马鞭收了回来,唇边展开一个冰冷的微笑道:
“我倒要看你能够巧言善辩到几时。”
说罢,将小蛮靴在地上一跺,恨恨地走了出去。
院子里一时陷入到了难堪的沉默之中。
两个做杂务的小丫头子,适才一时被青桑的刁蛮吓得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舜英依着廊柱站起,看着青桑气呼呼地走远,眼睛中的淡定之色像是退潮的海水一般瞬间消退了,她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只觉得自己脸上的那抹笑色也越来越僵硬,最终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