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小院里就“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慕容焉其垂着头,专心致志地修着篱笆院墙,活儿做的一丝不苟,好像他天生就是干这个的一样。
从清早起来,他就有条不紊地干着这个活,老大爷笑呵呵地在一旁给他打下手。
萧舜英觉得慕容焉其有一种别人没有的能耐,无论他干什么好像都能干的出色,干的得心应手。
他这样的人,如果打猎,一定是最好的猎手。
如果他经商,一定是最好的商人。
如果他杀人,也一定是最好的杀手。
最后一个念头莫名其妙地钻进萧舜英脑海中时,她突突地打了一个激灵,心情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日已近午,篱笆墙却还没有完工。
“踏踏踏……”,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从远远的地方传来,越来越近。
萧舜英的脸上立刻变了颜色,她停下手里的事,紧张地看了看慕容焉其。
慕容焉其却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一样,继续沉默地干着手里的活。只是,他脸上的那原本明亮的神色像是乌云涌起的天空,慢慢地黯淡了下来。
“吁——”
五个人,几匹马,停在了院门前。
马是好马,膘肥毛亮。
人是强人,矫健出众。
这五个人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身强体健,一望而知个个身手不凡。
他们清一色穿着玄色箭袖长衣,足踏乌靴,腰悬刀剑,衣服上绣着一色的云海腾蛟的银灰色花纹。
萧舜英熟读书礼典籍,深知这乃是北凉王廷的装束。北凉国素来以玄色为贵,云海腾蛟乃是武将的常用服色。
很显然,来的这几骑马,全是北凉人。
为首的一名青年,约莫十八九岁,生了一张满是孩气的娃娃脸,眼神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静。
只是他那沉静的眼神,在一看到慕容焉其时,就好像突然被点燃了一样,燃烧着喜悦、惊诧、忧伤,却又欢呼雀跃的像个孩子。
他翻身下马,不顾地面上湿润的泥土杂草,跪了下来:
“主子,可找着你了!我还以为你……”
他的声音已经哽咽,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竟然掉下了眼泪。
慕容焉其微微皱眉,摆了摆手,让他起来:
“燕七,哭什么哭?我不是好好的吗?”
“主子,你这哪里是好啊……”
被称作燕七的青年看着慕容焉其身上穿着开花棉袄正在筑篱笆墙,心里一酸,又伸手抹了一把眼泪。他家的主子平日里多么的金尊玉贵,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要是让北凉王城的那些王公贵族知道,还不得笑掉大门牙,戳破脊梁骨?
可是不管怎样,找着主子,看见他平安无事,到底是桩好事。燕七想了想,转悲作喜,擦干了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笑道:
“主子,咱们快回去吧,一大家子都挂念着你呢!”
慕容焉其面无表情,看了看燕七的身后:
“这几个人面生得很。他们是谁?”
燕七忙回道:
“王上听说主子久出未归,又听说有人在玉昆山谷发现了厮杀的痕迹,担心您的安危,特意差了这四个近身侍卫,和属下一同寻找主子的下落。”
慕容焉其扎紧了最后一道篱笆,丢下了手里的工具,淡淡道:
“承蒙王上费心了。”
他转身看向院子里,山里的老两口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慕容焉其微笑着招了招手,老爷子才一步三挪地哆嗦着腿走过来。
“燕七,你带银子了吗?”
“啊?”
燕七被自家主子问的一愣,看见主子询问的目光才回过神来:
“哦,随身有些银两,只是不多。”
他摸索着,从兜里掏了钱袋出来。
慕容焉其一把拿了过去,看都没看,塞进了老人的手里。
“些许银两,不成敬意。救命之恩,永生难忘。”
他神色恳切,话语真诚,老爷子一时间忘记了他现在已不是日日帮他干活的阿其,忍不住伤感起来,眼里竟然滚下泪来。
慕容焉其将老人干枯的手沉沉地一握,叹了一口气道:
“我换了衣服,就随你们回去。”
当慕容焉其再次出现在门口时,他已经换上了自已来时的那身黑衣。染血的地方已经被萧舜英洗净了,刮破的地方也被她细心地缝补过,穿在他的身上看不出一丝不妥。
萧舜英看到,在这短短的瞬间,慕容焉其已经换了一个人。
那冰冷淡漠的表情重又出现在他的脸上,虽然春风和暖,他的周身却似乎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
那双劈柴筑院的手,重又紧紧地握住了他的那把剑。
他的目光凌厉幽深,似乎结了一层冰,将那双眼中曾经出现过的温柔封冻在深深的潭底。只有当这双眼睛看见沉默注视着一切的萧舜英时,才闪过一丝困惑的神色。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却似乎正在在询问。
萧舜英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的目光,犹豫地低下了头。
她不知道她是留下,还是跟他走?
她知道,留在这里一切都很简单。
跟他走,却要面对一个不可预知的未来。
对于“不可预知”这四个字,她实在不能不害怕。
慕容焉其的目光微微一暗,似乎有些失望,却又似乎有种解脱,他挺直了身子一步步走了出去。
翻身,上马,策马,奔驰。
一切如同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疑。
不顾而去。
萧舜英的眼里滴下泪来,她捂住了嘴冲进了屋里。
小小的屋子,又破又暗,没有一丝温暖。
萧舜英坐在那里怔怔地发呆。
突然,她站起来,又冲了出去。
羊肠小道,歧路数条。
萧舜英站在路口发呆,她实在不知道该往哪一条路上去。
“得得得”的马蹄声清脆入耳,她迎着蹄声倏然抬起头。
马上的人腰背挺直,身姿矫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的脸又开始发红了。
“其实你留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马上的人冷淡地说。
她嗫嚅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因为我知道,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选择。”
她倔强地仰起头,脸上有几分羞恼的颜色。
马上的男人却弯腰向她伸出了手。她迟疑了一下,便紧紧抓住。
“驾!”
一声清叱,良驹奋起四蹄,奔向遥远的山岚,奔向遥远的北国。